徐柚宁睁开眼,先看见一只的胳膊。
这只胳膊是切下来的,不知冻了多久,像在冷藏柜放了许久的猪肉,惨白中透着青紫,一股浓郁的死气。
徐柚宁眨了下眼,下一秒,双手捧起个人头。这是个姑娘,头被切了下来的,同样冻了许久,脸上还带着没融化的白霜,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盯着徐柚宁。
徐柚宁吓得闭上眼,眼前的画面却没有消失,她看见一只胳膊拎起铲子,一下接一下挖开地上的土。最后,那双手把切割好的躯体装进密封袋,把密封袋埋进坑里。
徐柚宁惊呼一声醒来,发现自己在卧室里,依旧睡在床上。
这是间很温馨的房间,米白的主色调点缀着淡粉和鹅黄,所有尖锐的边角都包了防撞条。床边矮柜上堆着各种发饰和袜子,厚实的床边地毯上有双毛茸茸的拖鞋,其中一只鞋底朝上,鞋尖盖了T恤,T恤上有条牛仔裤。
靠窗的位置放了张书桌,书桌边有台画架,画架上夹了张油画棒的风景速写,画是窗外的景色。
徐柚宁坐到画架前,换了张纸,趁着记忆画下刚才的画面。
徐柚宁是美术学院的博士生,去年年初左眼因角膜穿孔失明,办了休学。好在年末时换了新角膜,如今看来,恢复的不错。
不知什么原因,这几个月她总能看见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里都是她没见过的人和没去过的地方。
不过,像今早这样恐怖的场景还是第一次。
她基本功扎实,很快画好那姑娘的脸。因为太过恐怖,她没像之前那样给画添上颜色。
画到胳膊时,她记得女孩手腕戴了个手镯,镯子上似乎个吊坠,可她没看清楚。
画完后天已大亮,她拉开窗帘,在春日的晨光里伸了个懒腰。
她枕头旁有三只很旧的丑熊,是她安抚玩偶,棉麻布早被她摸到起毛。小熊身上分别绣着‘1’‘2’‘4’,‘3’不知所踪。
戳过小熊,她走出卧室,先给到妈妈的灵位前给她上香。
徐柚宁的妈妈叫赵清寻,性格温柔又利落,是市局警察,做文职工作。本市去年11月突降暴雪,发生了一起惨烈的连环车祸,她在车祸中丧生。
徐柚宁家是间三居室,妈妈离婚后买的,带她和小姨一起住。
徐柚宁上完香,小姨正好晨跑回来,给她带了早饭。
徐柚宁的小姨叫赵清让,是名心理医生。她是个挺高瘦削的女性,黑发发扎成马尾,戴银框眼睛,气质冷漠,看起来不好接近。她本来是本硕连读的博士,研究脑科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博士时转去研究心理了。
她比徐柚宁妈妈小十岁,是姐姐一手带大的。赵清寻在世时,她过得像个孩子,现在赵清寻离开了,她顶上大人的角色,把自己和外甥女照顾得很好。
徐柚宁和小姨向来亲近,吃早饭时,她把今早的事告诉她。她很担忧的问:“让让,我脑子真的没事吧。”
赵清让劝她:“别瞎捉摸了。上星期不是带你做了脑CT,医生说了你健康得很,就是太聪明。不过这个和遗传也有关系,不能怪你。”
赵清让打小就是学霸,不明白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小外甥女为啥会变成艺术生,甚至得复读才能考上大学。
徐柚宁被她打击惯了,一点不放心上,继续诉述自己的苦恼:“你说,我那些幻觉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梦,也得我睡着了再做。可有时我醒着,眼前就会出现陌生的场景。”
赵清让给她分析,“首先,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其次,有些你以为忘了的事,其实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你大脑深处,等经历某个刺激点,又会出现。最后,如果睡眠不足,记忆容量会变得更少,就是说,会更健忘。”
她嫌弃的看着徐柚宁,“你也就最近才按时睡觉。想想你本科那几年,晚上不睡早上不醒,通宵熬夜是家常便饭。”
徐柚宁总结:“所以,你的意思是——”
赵清让说:“那些场景是你之前看过的那些无聊电影和动画片,不知你最近做什么,又重新想起来了。”
徐柚宁很想反驳,但最近确实在重温自己珍藏的铅黄电影和cult片。她接受了小姨的解释,暂时忘记早晨那诡异的一幕。
她问赵清让,“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你觉得怎么样?”赵清让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起来,“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徐柚宁说:“我觉得挺好的。”
“行,你再观察一下,没事下个月给你办复学。”赵清让提醒她“记得把你那兼职辞了。”
徐柚宁觉得自己挺大个岁数了,不好意思靠家长养,两个月前在一家同学开的幼教机构找了份工作,教小朋友画画。徐柚宁小声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小姨知道她不愿吃白食,笑骂道:“家里缺你那仨瓜俩枣。你小姨可是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你知道我多赚钱吗,还能养不活你。再说还有你妈妈……”
停顿片刻,她继续说,“你妈妈也给你留了笔钱,你知道存折在哪。”
亲人的离世像经历漫长的暴雨,留下的是没带伞的人。
徐柚宁想说几句调皮话缓和气氛,没等她想出来该说什么,赵清让已经收起脆弱去上班了。
离开前,她叮嘱徐柚宁别忘了角膜手术的术后护理,少玩手机电脑,按时滴眼药水。
徐柚宁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姨也开始穿两只不一样的袜子。
赵清寻工作时谨慎细致,生活上却粗心大意,家里的大人小孩的袜子总是凑不齐对。偏她为了维持家长尊严,骗年幼的徐柚宁说,袜子穿不一样的才酷。
久而久之,穿两只不同的袜子成了家里的习惯。
赵清让向来对这个糟粕习惯嗤之以鼻,没想到,现在也遵循起来。
收拾完碗筷,徐柚宁见群里有同学讨论,说市里新开了家美术用品店,店里画具颜料纸张齐全,很值得逛。她今天的兼职在下午,决定趁上午的空闲时间去买。
美术用品店在没去过的区域,徐柚宁特意用手机查过,才确定路线。
工作日上午,公交车乘客很少,大多是老人家。
缺了一只眼睛后,生活不方便也不安全,徐柚宁生病后几乎没出过门。如今她恢复视力,好像死而复生,看什么都是新鲜有趣,对世界充满感激。
最该感激的是给我捐赠眼角膜的人。徐柚宁心中发誓,我一定好好保护眼睛,快乐又偏干的过每一天。
车程漫长,她戴上耳机,想打个盹,又不舍得闭上眼,便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和身边的人。
新一站到了,车里上来个老太太,是随处可见的老人家。徐柚宁才移开视线,又重看回她身上。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里。
老太太手里拎着个袋子,袋子上的logo十分眼熟。徐柚宁很快在手机相册里找到照片,是她眼睛里出现过的陌生场景,被她画了下来。
徐柚宁看向四周,确定自己没来过这里。而她那些电影和漫画都是外国的,作者自然不会收录这样一个平凡的角落。
她犹豫片刻,和老太太搭话,很快得知这logo属于一家中式点心铺子。
徐柚宁立即下车,顺着地址找过去,很快看见那个熟悉的logo,飘扬在一面插在店门口的旗子上。
她迟疑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店,传统中式装修风格。徐柚宁选了几样精巧的点心,趁结账和店主套话。
店主是个开朗的阿姨,她告诉徐柚宁,她的店开了五六年,店里糕点手工制作,全国仅此只此一家,绝无分店。
竟然,不是幻觉。徐柚宁想,世界上竟真的存在这样一家店。
她拎着包装袋迷迷糊糊往门口走,快出门时,又大步回来。
“落下东西了?”店主阿姨问。
徐柚宁挤出个笑脸,给大姨看其他照片:“我和朋友玩游戏,朋友给我发来图片,让我顺着图片找见面地点。我没来过这边,对这里不熟,阿姨您能帮我看看吗。”
她是个柔和讨喜的面相,笑起来像团发酵好的雪白面团,让人很想搓揉两下。阿姨很愿意帮她的忙。
“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啊。”阿姨接过手机,先夸了句“画得的好”,很快认出几个地点。
徐柚宁告别阿姨,忙着去找,画中地点和现实一一对应上。
全,全是真的。
徐柚宁心中才涌出些新奇的感觉,很快被恐惧取代:那具尸体,不会也是真的吧。
手机铃声在这时疯狂响起来,徐柚宁吓一跳。拿出手机一看,该滴眼药水了。
她回到家中,思索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她找出今早的画,把有标志性建筑的那种放进搜索框里,很快,页面弹出一个公园的信息。
她不是没想过报警,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地点,没有尸体,只有一个荒诞的梦。
别说警察不相信,甚至她自己也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所以她决定自己动手。
没有最好。如果不幸找到了,她再报警。这样想着,她带着铲子出门了。
公园离她家有些距离,她到时已经是下午。阳光正好,有家长带个小朋友在玩耍。
她比照着画,在几个可疑的地点挖出深坑,里面什么也有。
她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有个小男孩在一旁看了许久,好奇地问:“姐姐,你在玩什么?”
“和朋友玩藏宝游戏。”徐柚宁早想好借口。反正她是搞艺术的,发神经才是最大的正常:“朋友给我发了张藏宝图,让我来挖宝藏。”
小朋友立即来了兴趣,闹着要看,徐柚宁便把那张有标志性建筑的风景图给他看。
那张标志性建筑是个半球形的金属物体,就在他们左手边。小孩看看手机,又看看图片,说:“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两个球球不一样。”
他指着左边,“你看,这个球球下边有个牌牌,你照片里的球球什么也没有。”
徐柚宁抬头看去,左边的建筑下方,确实多了个‘禁止踩踏’的标识。
徐柚宁不肯面对现实,对着那个生锈的牌子说:“也许,是上午才装上去的?”
小男孩的朋友们也围了过来,无情的拆穿徐柚宁幻想,告诉她,那个牌牌在那边好多年啦。
这边的骚乱引起家长们的注意,得知徐柚宁的来意后,大人们也饶有兴趣的帮忙。
其中一位家长提供线索:“是不是城郊那个森林公园?土质很好的那个。”
另一位家长附和,“对,森林公园也有这个建筑。我和朋友去挖泥养花时见过。”
徐柚宁告别众人,才要离开,衣摆被最开始和他搭话的小男孩拉住了。
“姐姐,你不要一个人去森林公园。”小男孩叮嘱她。
徐柚宁不解:“为什么?”
小男孩认真回答:“因为森林很可怕。”
森林公园位置偏僻,地势崎岖,游乐设施不多,游客很少。这里树木长势繁茂,公园深处,下午的阳光甚至透不进来,看起来有些阴森。
徐柚宁踏进这里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她花了些力气才找到图片上的位置。
她弯下腰,开始挖土。
渐渐地,她的动作和梦里那人的重叠了。
突然,铲子触碰到什么。
她丢下铲,用手扒开泥土。
密封袋里,一个女性的人头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