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吴铭的要求后,陆攀和李继成忍不住看了张振兴一眼。
吴铭提出的要求,其实压根就是张振兴之前说的话的翻版,原封不动给他们送了回去而已!
陆攀心里十分激动。
他前半生一直忍着委屈活着,头一次发现,人还可以这样扬眉吐气地活!
不过,陆攀心里清楚。
今天,这生意很大概率是能做成了,但让对方倒茶叫爷……那是断然没可能的了。
果然。
吴铭的话说完,张观行就拉下了脸。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小伙子,你太狂了,让老夫给你倒茶,还要叫爷?你接得住吗?”
“老夫张观行,在霍城大小是号人物,你想让老夫给你端茶,还得叫爷?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用烟头指着吴铭:“你是孙厂长的朋友,今天算老夫看走眼了,最多给你配个不是。但你要是欺人太甚,那老夫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他冲着张振兴一招手:“振兴,过来!给吴老板道歉!”
张振兴知道,虽然他万分不愿意,但今天这个道歉怕是躲不过去了。
但,让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鞠躬道歉……
真是不舒服啊……
他别扭了几下,还是走了过来,非常敷衍地冲着吴铭拱了拱手:“吴老板,抱歉了!”
哪知道,吴铭一点儿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他歪着头,眯着眼看着张振兴:“你的脑子里,除了麻将,别的什么都装不进去吗?我让你道歉,是这个要求吗?”
“端茶,叫爷,记不住吗?”
“姓吴的,你差不多就算了!非要让我们和你撕破脸才开心?”张振兴恼羞成怒,“端茶,叫爷?我就是死了也不可能!”
“话别说这么满,不然待会儿你会很难受的。”吴铭笑眯眯的,“真的,人呐,什么时候都别把话说太满,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张观行往吴铭跟前走了一步:“年轻人,我们叔侄俩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这么跟你说吧,哪怕是孙厂长亲自来,也不可能逼老夫给你端茶道歉的。”
“咱们华国人,讲究一个中庸之道,别把人逼的太急了,对你没好处。”
吴铭摇摇头:“你侄子如果两天前懂这个道理,他就不会是那副做派了,现在……晚了!”
吴铭说着,站起了身,看向办公室门口。
门外,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推开了门。
一个和张观行年纪相仿的男人,扶着一个老者走进张观行的办公室。
张观行愣住了:“孙厂长?师父?”
他大步朝老人走过去:“师父,您老人家来霍城怎么不和我说啊?”
“师父是早上刚到的,我刚才就是接他去了。”被称为孙厂长的男人,正式霍城橡胶厂的厂长,孙江海。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老人瞪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吴铭,“你小子,真会给人找事儿啊?”
“爷爷,辛苦了。”吴铭笑嘻嘻地过去,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这老人,正是纺织集团的老厂长,张牧羊!
吴铭的习惯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前些日子要来霍城,吴铭就提前托人打听过霍城橡胶厂的负责人了。
一圈儿打听完,他得知,现任霍城橡胶厂的厂长和副厂长,当年都是张牧羊的徒弟!
张牧羊虽然是办纺织厂,但他本人是搞材料出身。
几个徒弟都进了科技口和化工口,只有他本人抱着一个造一双好鞋的梦,投身了轻工业,开了纺织厂,又不顾人们的反对,在纺织集团里硬是加入了鞋厂的业务。
得知张牧羊的两个徒弟是霍城橡胶厂的负责人后,吴铭在离开并城之前,专程去拜访过老人,对于两人的脾气,性格已经有了基础的了解。
那个年代,整体来说可能是不如后世的。
但有一样,确实比几十年后的华国要强得多——那年月,拜师,是要喝拜师茶的!徒弟对师父的敬重,也是真的!
所以,当吴铭第一天被销售科长张振兴拦下来后,他为了防止张振兴还有别的后台,当机立断,给张牧羊打了电话,请他来一趟。
为了防止老人身体受不了,又专门让陈笑川派车,派司机跟着。
于是,才有了前文那一幕。
“臭小子净给你这便宜爷爷找事儿!”张牧羊看着吴铭,嘴里虽然骂着,但脸上却是慈祥的笑容。
他对吴铭满意极了。
鞋厂的生意蒸蒸日常,而且,那新鞋的七八款设计图和样鞋,他可是一样不落全都看过。
这也是老人退休后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眼看着这鞋就要和人们见面,却被橡胶拦住了,他能不着急?
听说吴铭想和霍胶合作,却被人拦住,他能不插手?
这事儿,他是管定了!
老人看向面前的张观行:“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师父,瞧您这话说的……”
“我喝没喝过你的拜师茶?”
“喝,喝过。”
“我够不够资格喝你的拜师茶?”
“自然是够的……”
“知不知道我一直想做一款好鞋,能卖到全天下,甚至卖到国外去?”
“知道。”
“他快把这件事儿做成了,但被你这蠢货拦住了!”老人指了指吴铭,又一巴掌抽在张观行头上,“就因为你那蠢货侄子!就因为你这狗屁面子!”
“我打的对不对?”
“对,对……”
“你该不该给他敬茶?”
“该,该!”
“那你个蠢货,不成器的东西还等什么?等你师父我老死吗?”
“我这就去!”张观行说话都带了哭腔,转身冲到墙角,提起了暖瓶。
张牧羊带徒弟极为严苛,那年月带徒弟,都是从十几岁一直打到二十几岁的。
可以说,张观行怕张牧羊,远远超过怕自己父母。
这几巴掌打下来,他心里一丁点儿别的念头都没有了。
只想着赶紧应付完眼前的局面,让师傅先高兴起来。
面子?地位?不存在的。
他拿起一个暖瓶掂了掂,确定里面水够,又冲着自己侄子一瞪眼:“等什么呢!过来给吴老板敬茶!”
张振兴哭丧着脸:“啊?真要敬茶啊?”
张观行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你个蠢货!你想气死我师傅吗!”
接着又是一脚,这一脚用上了力气,把张振兴踢了个跟头。
张振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刚好低着头面对着吴铭,就像是刚给吴铭磕了一个似得……
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走到吴铭面前,双手把茶举过头顶,弯腰:“爷,您喝茶!”
房间里传着回声。
吴铭慢条斯理地接过茶,喝了一口:“茶还行。”
接着,他看了张牧羊一眼,又看了霍胶的厂长,孙江海一眼。
张牧羊看着孙江海,指了一下张振兴:“这小畜生还要留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
孙江海咳嗽一声,看着张振兴:“张振兴同志,你的表现已经严重损坏了霍城橡胶厂的形象,也严重违反了身为一名国庆干部的形象。”
“你……回到基层,重新从一名普通橡胶工人干起吧。”
噗通。
张振兴身体晃了晃,脚下一软,真的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