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铭住的招待所出来，田家全老人手里提着一双崭新的腾跃鞋，回到了自己的家。
开门，进屋。
他走进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墙上、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奖牌、奖杯。
昏黄的奖状，落灰的奖杯。
各种珍贵的合影都褪去了颜色，放在书柜里，模糊得如烟如雾。
老人从奖杯和奖牌的丛林中穿过，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他用极其严肃的姿态和神色，用一种像是朝心目中崇拜的神明献上贡品的姿态，把鞋摆在桌上。
他看着面前这双红色的，标志像火焰般跃动着的漂亮运动鞋，心中无限感慨。
他渐渐回忆起了自己过去的许多年。
田家全年轻时，是国家田径队的总教练。
见证了国家从无到有，建设各种体育项目，逐步发展运动员队伍的整个历程。
那些年里，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亚洲运动员体质差，不如欧美运动员和黑人运动员，所以在大部分赛事上，都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较长短。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田家全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但，也不是真的！
华国运动员为什么比不过欧美运动员？
体质，只是一方面，更多的问题在于，穷！
国家穷，运动员吃不上，在饥荒那几年，别说吃搭配合理的营养餐了，连吃饱都是问题！
长期这样，怎么可能出好苗子？
更别说运动员的装备了。
那些年，他不止一次看到过，有运动员偷偷光着脚训练。
问为什么，答案惊人的统一：只有一双鞋，舍不得穿。
穷的时候，运动员甚至有自带布鞋去参加比赛的。
这样的条件，想让运动员出条件？
出什么条件？
曾经，田家全手里有一个年轻运动员，身体素质非常好，按照教练组的说法，是那种完全不亚于非洲运动员的身体素质。
一直到现在，田家全都记着那个小伙子。
他嘴唇厚实，皮肤黝黑，四肢瘦长，站在那里，就像一头矫健的豹子一般。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每次成绩，都离欧美运动员有一些距离。
田家全很清楚，他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如果当年，他脚上能有一双足够好的运动鞋……
可惜，没有。
他们只能无比羡慕地看着，看着其他国家运动员，穿着优质的外国跑鞋，风驰电掣般驰骋在跑道上。
羡慕，且无奈。
如果当年，那孩子有这么一双鞋……
田家全缓缓抚摸着眼前这双红色的运动鞋，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苗，也燃烧起来了。
田家全沉吟片刻，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拨动号码盘。
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接起了电话。
“我是老田，田家全。”
“田教练！”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声音十分尊敬，又有几分惊喜，“您有什么事吗？”
“跟你打听个事儿。”田家全说道，“女排这几天在弄篮球鞋赞助吧？知不知道定了谁家？”
“这个事儿不是我分管的，不过您稍等，我这就去打听一下！”电话那头，那个明显在体育系统里很有话语权的男人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期间，田家全继续摩挲着手里的鞋。
完美的弧度，完美的弹性。
比之前在吴铭脚上看到的那双，又要合理很多。
在这之前，田家全从没有在哪个国产运动鞋上，看到过这样的用心。
那些年，为了给运动员们找一双好运动鞋，田家全把全国所有运动鞋厂都跑了一遍。
他知道，并不是这些鞋厂没能力改良运动鞋，而是他们根本没这个意识。
国家虽然穷，但几亿人口的大国，随便卖点就是一个惊人的数量。
而且国际贸易的关口没有打开。
他们为什么要进步？
可……不进步的话，运动员，就没有好装备保护自己啊！
电话铃响起。
田家全接起电话。
“田教练，我问到了！”电话对面的中年人，声音有些喘息，显然是跑着回来的。
“嗯。”田家全严肃地点点头，“怎么说？”
“他们……”电话里的人欲言又止。
“说！”
“是！”那个中年人一个激灵，“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定了，是飞羽！”
“定了？飞羽？这么快？”田家全皱起了眉头，“飞羽的鞋，这些年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吧？我感觉还是那老样子。”中年男人回答道。
田家全沉吟片刻，对电话里的人说：“你下班后，给我送一双参加测评的飞羽鞋来，记着，必须是最新的，参加测评的！”
“好的，田教练！”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中年人拿着一个鞋盒进了田家全的家。
“田教练，您……”
中年人话没说完，被田家全劈手抢过他手里的鞋盒。
老人用近乎粗暴的动作扯开鞋盒，把里面的鞋拿出来，摆在了茶几上。
老人拿起那双鞋，仔细看了看。
只看了不到一分钟，他心中的怒火就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那双鞋，和几十年前，他在田径队当教练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仿佛看到，时至今日，国家队的运动员们，仍然穿着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的普通运动鞋，在赛场上，和其他国家运动员们拼搏，挥洒汗水。
他们竭尽全力，他们拼上性命和青春，可他们的装备，依然如昨！
他们的对手，却穿着最新，最好，最顶尖的装备。
然而，当国家队的运动员们黯然收场，回到国内，挨骂的，可不是这些造鞋的！
老人深吸一口气，从书房里把那双腾跃鞋拿出来，递给他的徒弟，这个体育局里位高权重的中年人。
“你看看这双。”
中年人接过鞋，看了一眼，立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双鞋很好啊，这……”
“这也是国产运动鞋。”老人冷着脸，“叫腾跃。”
“那他们怎么不选这……”中年人话还没说完，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门道道，“这……怎么会这样！”
“这是拿国家体育竞技的成绩开玩笑！是拿运动员的青春和前途开玩笑！”
“是拿党和人民的信任开玩笑！”
老人怒不可遏，他用力挥了挥手：“你下午去了，安排一下，我要去局里一趟。”
“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中年人严肃地点了点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