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人群里的穆小六神情紧张,却意外看到成玦身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肩膀已经被人亲切地揽走,几次扭头,都被交错的身影挡住目光。
“阿玦,不如跟我们一同前去看看锦囊吧?”参军逆着人群朝辞镜他们走过来。
“是啊,殿下。”
“我再等等看。”成玦没有直接回答。
辞镜勉强退到他身后,听到成玦这话也很奇怪,所幸,疑惑的不止是辞镜一个人。
“等?等什么?”参军问道。
“宋塘既然是我带来的,我总要听到个响动。”
参军虽然心里头怀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他拱手,直接离去。
辞镜在这军营一呆就是一个月,而天气越来越冷,空气越来越干燥,阴沉沉的天空好似也有要下雪的意思。
山上枯枝盘桓,交错地缠住阻拦前往山上的路,干枯的树叶压住满山的枯黄,一眼望到头,不是光溜溜的高大树木,就是满地的枯枝烂叶。
辞镜坐在横亘在一侧的巨大的木段上,双脚几乎都是悬空,她全身包裹着褐色的棉衣,简单的银冠固定着发髻,脚踏着白底黑靴,她双手抵在身后,不时踢踏着木桩。
虽然是一副简单的装饰,不施粉黛的五官却散发不同寻常的英气,而成玦此时并排跟她坐着,镂空的金冠和他黑衣金边的长袍相呼应。
“成玦,你说,这天会不会要下雪了?”辞镜对身旁的成玦一指天空。
成玦顺着她细长的手指,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看样子,是要下雪了。”成玦对她点点头。
“我还没见过崇州的雪呢,只见过元州城的雪。”辞镜撑着手,又往木段后坐坐,“你知不知道啊,元州城的雪下得可小的,每次都是下了停,停了下,有时候连地都不能铺满。”
成玦一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出神。
“你很喜欢雪吗?”
“那当然了!”辞镜一拍手掌,有些激动,“我喜欢漫天的大雪,和满地的雪。”
“那你说说看,你还喜欢什么?”
辞镜听到他这话后,开心地开始掰着手指数着:
“还有颍州的桃花酒,鬲州的酥鸡和烤全鸭,听说那里的鬲州菜也很不错,鲜美!”
她满意地吧咂着嘴,好像说的这些美味都已经被她尝了一口,压根没注意到身旁成玦逐渐诧异的表情。
“你怎么全想到吃的上面了?”
“这大冬天的肯定要吃啦,不吃干什么?”辞镜轻轻地戳了下他的手臂,脸上还在洋溢着欣喜。
成玦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得开始畅想着她说的这些,“那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尝尝各地的美食。”
“好,你说的,你可不要违约哦!”
“我什么时候会违约?”成玦笑着,他的话还没说完,辞镜就已经朝他伸来小拇指,一下子就勾起他的右手指,“空口无凭,来!”
两只拇指相勾起,似乎要把所有的誓言寄托在上面,那里有着,所有说不清的情感和说不明白的话语。
未来太远了,他们的路还很长,这个冬天还能说什么白首偕老的话。
心里头,眼前唯有那一坛坛温暖的桃花酒,还有辞镜说的那些香喷喷的美味,成玦几乎都是被她的心绪牵着走,是心甘情愿。
是啊,现在这个时候还和这个傻丫头说什么?
他似乎一直都想通了这个道理,才会愿意一直默许她的一切,看着她,看着她闹,想就一直陪伴着她。
“好!”成玦另一只手朝天束起三只手指,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我沈成玦对着这崇州的即将来的初雪发誓,一定会带着穆辞镜去各地,看美景,尝美味,”
辞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铃铛一般的笑意传扬在空荡荡的山间。
初雪还没到,但是誓言已经立下,谁还管这初雪降临的时候,早晚会实现的事情,他们既期待,却又紧张,好像是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出来,允诺的是一辈子的誓言。
她盼望的好像是初雪,好像也是眼前这个少年的誓言。
他们沿着平坦的路下山时,碰到来寻成玦的徐动。
“殿下,王将军要我们回去。”徐动拱手,犹豫着又继续说着,“说是要您回去看那最后的锦囊。”
“我们走吧。”
但这话却是成玦跟她说的,徐动听得愣怔好久,前面两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成玦握着她温软的小手,一路上一点都没在意身后徐动的黑脸。
待三人下山后,门外已经集来不少士兵,参军站在门外如同磐石,看样子是专门等成玦。
成玦转身和辞镜叮嘱几句,就和参军一群人踏进了院子。
“要不我也跟去。”辞镜问着身旁的徐动,拔腿就跟上去。
“你跟去干嘛?王将军亲自找殿下的。”徐动拉住她的胳膊,继续黑脸,眼神还不时注意着周围的士兵。
“那我就外面等他?”
辞镜见他没有反驳,就提起衣服就往校场阶梯上坐着,这校场两侧还站着腰间挂刀的士兵。
她冲两侧站立的士兵笑笑,继续悠闲自在的坐在那里。
这灰蒙蒙的天没有影响她内心的愉悦,回想着成玦刚才的誓言,脑海里还浮现着各种美味。
“阿井?”
辞镜擦了擦嘴角,下意识扭过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马靴,目光沿着这笔直的身形,等看到穆小六的那瞬间,她瞳孔放大,急忙转身要跑。
“穆辞镜!”这时穆小六的气愤和惊讶一下涌出,他一脚就踏在辞镜坐的那一层阶梯,“你怎么跑来了?”
“我……”辞镜纠结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一个女子怎么跑来军营了?”穆小六压低声线,还不时注意两侧的士兵,“原本就看你眼熟,没想到啊,你这个家伙现在胆子不小啊!”
穆小六拉着她的胳臂就要把她带走,谁知辞镜这时像吸在地上一样,任他怎么拽都拽不走。
“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吗?”辞镜挣扎着想抽回手臂。
“总比你一直呆在这里好吧?”穆小六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把话放低了些,但辞镜的手臂还被他牵扯着。
“那,那,允许你来这里,怎么就不允许我来这里了?”辞镜好像占了理,倔强的脸旁露出几分得意。
“我,我那是有任务在身!”穆小六有些紧张,似乎被她戳中了心事。
“有什么?”辞镜夸张地朝他竖起耳朵,好像真的没有听清的样子,“我看你不也在右羽军营里快活了好几天,压根就没什么事吧?”
辞镜又嘟囔着,“你还说好要再来找我,结果直接就跑来崇州了!”
“你,你是来找我的?”穆小六愣头愣脑的还是被她套进去,有些讶异。
“可以这么说!”辞镜抿着小嘴,肯定地这样说着,好似她内心是真的要来找他一般,紧接着还冲他坚定地点点头。
“听的我都快信了。”穆小六仔细地观察周围,看四下无人,顺势就在她身旁坐下,“说吧,你跑来干什么,这么还和沈成玦在一块?”
“我不跟他,怎么来找你啊?”辞镜撒娇一样地晃一晃他的胳膊,突然发现什么一样,往他胳膊捏了捏,惊呼着,“没想到几天不见,你都不是小胳膊小腿啦?”
穆小六沉着眼神,知道她是故意打岔,还是对辞镜的借口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成玦叫王将军是王大哥,你叫他王叔,那成玦算是你的……”辞镜捂着嘴笑着,狡黠的神情和以往的一点都没变。
穆小六黑着脸抿嘴不说话,整个校场就剩下辞镜一个人咯咯笑着。
暖融融的里屋内,只有王将军一人坐在桌边,他脸色沉重,手边还放着一个紧锁的木匣子。
“王大哥。”成玦踏进屋里,注意到身后的人都退下,陡然间意识到一些事情。
他放眼望去,桌上只有一盒木匣子,看样子是刚把拿出来。
“李鑫是你老师,我想了很久,这木匣子最好你来打开看。”王将军朝他摊了摊手,示意成玦过去。
成玦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纤细的刀,小心地打开木匣子,里面安稳着躺着一封信件。
上面是李鑫狂狷的字体,和他的为人一样,待成玦看到这几个字时,眼神也随着暗沉下来。
信封面上面写的不是阿玦,也不是沈成玦,而是晟王殿下,是晟王殿下亲启。
空中突然飘飘洒洒几抹雪白,沾在辞镜褐色衣裳上时,她还有些发呆,待另一片抱成一团的雪花落在她冰凉的手背时,辞镜才突然间意识到。
她扬起下颚,细长的睫毛上正好落了一片雪花,
“啊,真的下雪了!”辞镜从阶梯上跳起来,拍着手掌,开心的叫着,“成玦没有骗我哈!”
干燥的黄土上很快就落满洁白的雪花,落在树枝盘桓的林子里,落在黛色的屋檐上。
崇州的初雪,终于在十二月的一天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