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学生活动中心拥有全校最完善的设备,在中心的西北角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称戈很早就注意到这架钢琴,他从活动中心经过,有时候会听到断断续续钢琴的旋律从里面飘出来,这时候,他的手指就自动跟着律动。
一个周五的下午,称戈又从活动中心经过,门开着,里面没有什么声音,称戈忽然想进去看看。
称戈第一次靠近钢琴,他轻轻地扶起琴盖,站在琴的前面,看了良久,然后随意按了一个和弦。钢琴的响度十分完美,音色毫不粘滞,既明且亮。
从这里弹下去就是DO。
称戈对自己说。
钢琴发出了大调式通常的结束音。
称戈在琴椅上坐下,漫无目的地弹起了一支舒缓的小调。
他想起了外婆……
这时,突然听见后面有轻微的蟋蟋嗦嗦的声音。称戈慌张地转过身子。
一位先生正做在最后排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面包。他看见称戈转过头来看他,于是站了起来,说:“我在这听你弹琴,不要紧吧?”
称戈认出他是本院的一位教授,他笑了笑,说:“老师好,我给你弹一支轻快的曲子吧,可以增进食欲。”
那人仰着身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你了。”
称戈弹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虽然没有小提琴的呼应,但依然保有名作的魅力。
一曲终了,称戈回头看,那位先生还是那样坐着,面包依然拿在手里。
“不好听么?没有提琴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丰满吧。”称戈说。
那位先生摇了摇头,只是连声说:“弹得好,弹得好。不用管我,你弹你的。”
于是称戈便自顾自地练了起来,不过他觉得让一个吃饭的人听诸如蓝色狂想曲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太好,便弹了一支好莱坞电影音乐改编过来的曲子《Love Story》。
林鹏苏岩和文体部另一个女性干事于晶这时正朝活动中心走来。两个女生在前面,林鹏跟在后面,走廊里穿出钢琴的乐声。林鹏听出来弹得是一首很著名的电影插曲,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Love Story》,”于晶说,“弹得挺好的。
林鹏向来对钢琴演奏者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他觉得能弹出如此美妙旋律的人必然是气质动人的。
三人走进去,林鹏惊住了,“称戈!”
他们向那位老师问好,那位先生就走出去了。
“咱们院不是没有人才啊。”苏岩看了一眼林鹏说道。
“我就是随便弹弹。”称戈不好意思。
“谈一首能代表你水平的作品我们听听。”于晶看着称戈。
称戈开始弹奏,一曲终了,于晶兴奋地说:“《幻想即兴曲》,肖邦的曲子不好弹啊。”
“再难的曲子练上十年也就不难了。”称戈笑着说。
于晶笑着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叫什么?”
“称戈。”
“我叫于晶,你太厉害了,你是特招吗?”于晶带着赞美的神情说。
于晶法学院新生,拉一手好的小提琴,就像林鹏一样,加入院文体部和校会文艺部,一开学活跃在京大各种文艺战线,院迎新晚会,学校迎新汇演,都有她的精彩演出。
林鹏立刻从于晶的眼睛里看到了未来的种种景象.......有外来的侵入着将会打破他和称戈之间的平衡。
称戈将不再但属于他。
第一次,林鹏有了危机意识。
再看看称戈的反应,林鹏绝望了。
称戈和于晶相见恨晚,完全无视苏岩和林鹏的存在,提前进入了二人的世界里,于晶说称戈的水平参加校跨年演出都没问题。
她问称戈愿不愿参加法学院元旦晚会,称戈有礼貌地委婉推辞了。
林鹏一直挺欣赏于晶,可以说二人也很熟,于晶的头发拉得直直的,飘逸地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和淡兰色的牛仔裤,颈项之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份闲适与安逸。
唯有现在,他讨厌这个女人。
然而于晶的热情是不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没过几日,苏岩和胡夏一起找称戈,来游说称戈参加学校跨年晚会,这次胡夏上升到法学院集体荣誉以及树立法学院文化先进典型的高度,充分发挥她口若悬河宣传攻关能力,最后动之以情,让称戈一定要帮帮忙。
苏岩也真挚邀请称戈,为法学院增光添彩
“帮你的忙这是真话,可争光什么的恐怕就是哄我玩的了吧。”称戈满不在意的心想。
其实在中学的时候称戈的钢琴水平就广受好评,学校合唱团出去演出的时候总是拉他去伴奏,因为只要他在合唱团旁边一坐就会给整体的艺术水平带来很大的正面影响。
这个忙称戈倒是愿意帮,可他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拿什么集体荣誉感来激励他为组织效劳,因为集体主义这个词本身就是和艺术的美感不兼容的。
“怎么样?”胡夏见陈可不说话,紧张地问道。
“我好久没练琴,真的都生疏了。”
“没问题,院里有一架很棒的琴,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弹都可以来找我,我去帮你开条借场地。”胡夏期待地看着称戈。
称戈还能拒绝吗?胡夏的这个承诺倒是让他喜出望外。
“我和校团委的人联系一下。今天晚上或者明天要是你方便的话,就和他们见一面吧。”胡夏毕竟是在学校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人,她得先让选拔者看看这小子的水平到底合不合他们的意,然后再考虑是不是以院里的名义报上去——得罪一个毛头小子总比报了上去被人驳回来,折了院里和自己的面子要上算得多了。
即使校团委不通过,还有院里的元旦晚会。
称戈虽然从来就瞧不上团委学生会的人,总觉得他们是没事找事干,但也不至于到主动制造矛盾的程度,于是便答应了。
林鹏知道这是于晶运用手段,这个女人以训练为名义,打着增强法学院精神文明的幌子,动用一切关系,给称戈争取了活动中心两粥的钢琴专属权。
两周她可以每天和称戈在一起,想想都激动。
于晶说已经帮他开好了教室借用条,接下来的两周内下午4点到7点他都可以自由使用院里活动中心的钢琴。
周一下午,称戈就从团委拿了借用条,上面盖了院团委的章。
拿着它,称戈很顺利地进入了管理学院的活动中心。
不错,小说里张韩的原型就是于晶,只不过逆旅在他的小说里让于雷在大一新生开学之初就结识了张韩:
开学第六天的中午,于雷接到了“工委”头子马骏打给他的电话,要他下午到艺园去和几个其他的主持人见面,大家认识认识,琢磨琢磨本子。于雷提醒他今天是选课时间,马骏虽然楞了一下,但仍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疏忽,在电话那头大发了一顿关于学校选课制度应该改革的牢骚,最后说改到晚上九点,因为马骏声称自己晚上还有个“饭局”。
和马骏彻头彻尾的虚伪比起来,于雷还是觉得张帆可爱多了。
九点差五分,于雷按约到了艺园三楼的排练厅。人已经来齐了,这使得于雷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并没有迟到。主持人一共有五个,除了一个叫雷震的象谢霆锋的男生之外,还有三个女生,“谢霆锋”告诉他她们一个叫刘梦雨,一个叫王星,一个叫张韩。
刘梦雨打扮得非常入时,灰色的短裙配上棕色的马靴,上衣是一件大开领的黑色套衫,头发烫着大波浪卷,脸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从眼影到口红一样不差。
相形之下于雷还是更喜欢张韩。张韩的头发拉得直直的,飘逸地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和淡兰色的牛仔裤,颈项之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份闲适与安逸。
那个叫王星的是一个相貌非常普通的女孩,似乎是马骏的中学校友,不停地围在马骏身边唧唧喳喳。
马骏似乎陶醉在王星崇拜的眼神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全员到齐的事实,仍然尖着嗓门高谈阔论他对京大改革的看法。
刘梦雨主动过来和于雷打招呼,非常热情地问他的籍贯,学院和兴趣什么的。于雷一边装出热情的样子敷衍着她,一边斜着眼瞅着张韩。这真是一个非常漂亮可人的女孩,如果自己是异性恋,毫无疑问地会喜欢上她,于雷想着。
过了一会,刘梦雨的没话找话终于走到了尽头,于雷便借着解手的机会从她身边走开了。从洗手间回来,于雷便站到了张韩旁边。
“张韩?”于雷试探着向对方打招呼。
张韩转过头,微笑着回应道:“你好。”
女孩的声音平实而不失温柔,没有王星的装腔作势,也没有刘梦雨的故作成熟,是一种沁着兰芝清芳的淡淡的温柔。
张韩是经院的文艺特招生,这次汇演不但担任主持的工作,还报了一个小提琴独奏的节目。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张韩说她很喜欢上海,要是有机会很想再去一次,于雷也(真心诚意地)邀请她下个假期过去玩。刘梦雨看见自己先开垦的新田被张韩给抢了去,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堵,在一旁无趣地站了一会儿,就跑去找“谢霆锋”说话了。
逆旅同样在开学之初迎新汇演节目遴选的会场上,让张韩完美搭讪令她惊艳的男生陈可。
八点,艺园排练厅。
一大堆兴奋的一年级正挤在厅外的回廊里,到处回荡着台词、音符和扯淡发出的噪音。厅内马骏正带着七人评议会的成员一个一个地审节目,陈可看到一拨一拨的人进进出出。他和其他乐器类的演员都排在最后,大概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才能轮得到。
陈可一个人靠在墙根站着,不断地有男男女女无谓地过来搭话。
为什么人非要聊天不可呢?陈可心想。保持沉默难道就是这么可耻的一件事么?到处去问别人的院系、籍贯难道就是那么有趣的一件事么?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有什么不好?虽不至于要三省吾身,可利用利用这些被浪费掉的空闲想想自己,难道不是更有益处的一件事么?
陈可奋力地从人群当中挤出去。可正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在排练小品的胖子把手舞到了陈可的左眼上。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往陈可的颅腔深处袭来,他捂着眼睛退到了墙边。周围的人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胖子一个劲地在陈可的背上乱揉,嘴里说着些没用的道歉的话。
把你的油手从我身上拿下来!陈可恨不得要叫出来了,但他终究也没有吭声,只是把胖子的手给甩掉了。胖子有些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他还觉得陈可气量太小,于是跟旁边的人耸了耸肩,作了个蔑视的表情。
陈可的右眼依然完好,他虽然看见了胖子挑衅的蠢样子,但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一个人往楼下走去。
人群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胖子又肆无忌惮地到处抡胳膊,只有一个女孩挤开了一条路跑到陈可身边。
“别压着眼睛,”女孩说,“睁开我看看。”
陈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相信对方的专业性,于是放开手,渐渐地把眼睛睁开。
女孩把他拉到光线好的地方,贴近他的眼睛看了看,说:“不要紧,就是破了些毛细血管,不严重,休息休息就好了。看东西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陈可答道。
“那就好。”女孩说,“我以前也在眼睛上挨过一下,我爸爸是医生。”
“是么,谢谢你。”陈可笑着说。
“恩。”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路跳着上楼去了。
过了很久,陈可觉得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到排练厅。回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可那个给自己看眼睛的女孩还在。陈可冲她笑笑,她也笑笑,问道:“你是什么节目?”
“钢琴独奏。”陈可说。
“我是小提琴独奏,你准备弹什么曲子?”女孩接着问。
“《幻想即兴曲》。”陈可依然是有问有答。
“真的?!”女孩惊讶地说,“肖邦的曲子不好弹啊。”
“再难的曲子练上十年也就不难了。”陈可笑着说。
女孩笑着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叫什么?”
“陈可。可口可乐的可。”——陈可标准的自我介绍。
“我叫张韩,是经院的,你呢?”
“光华,金融系的。”
“太厉害了,”张韩带着赞美的神情说,“你不是特招吧,我没在乐团见过你。”
“不是啊,钢琴就是随手弹弹的,不能和你们专业的比。”陈可说。
张韩迟疑了一下,靠到他边上轻轻地说:“那边那个男生是今年特招的钢琴手,弹得特好,是学校硬把他收进来的,大家都说他是以后的首席钢琴手呢。”张韩有些替陈可感到惋惜。
陈可顺着张韩的目光看过去,那个首席钢琴手正靠在墙上,两只手在空中舞动,陈可看出来其中有一个ff非常强和弦的动作——手指在琴键上迅速地爆发之后立刻将力气卸去,留下一个闪电般的惊叹号——这是很需要力量与技巧的动作。
“呵呵,那看来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陈可笑着说。
“文艺汇演又不是钢琴比赛,他在钢琴以外的方面……是绝对比不上你的。”张韩的论调和徐颖很一致,这是她的真心话。
“可毕竟我们是要弹钢琴吧,”陈可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让弹得最好的人演出是对观众的尊重。”
“话是这么说……”正说着,语言类的最后一组表演者从排练厅走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马骏。马骏做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很帅,实际上很蠢的招手动作招呼剩下的人到排练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