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接过来?”
赵慕白皱着一张小脸问。
如果真如竹致远说的那样,咸平县内能战斗的兵力不足五千,武器也处于极度匮乏的状态,那县衙反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啊?
竹致远却特意要众人来县衙干什么,共沉沦?
“下官特意邀请诸位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来日真相能够公之于众。”
竹致远神情郑重向着百里重华等人的方向鞠了一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当年,咸平县刚陷入稳定时,圣上下令,咸平县军营内不得少于三万人之数。一开始这个人数确实达到了陛下的要求,而军粮和武器的发放也从未缺过。
后来两年的太平日子一过,眼见异族王朝那边没什么动静了,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因为两年间发放给军队的粮食和兵器都是足量的,所以时常会出现粮食剩余的情况,而兵器更是多年躺在仓库中,除了训练,平时没怎么用过。
一开始,知府只是以荆南洲某些贫困地区严重缺粮为借口调走仓库内的粮食,后来又逐渐打上了仓库里多年不用兵器的主意。
多年的和平生活让朝堂内部的很多人都忘了异族王朝带来的危险,同时也滋长了很多人的贪婪。
眼看之前的动作没有引起上面的注意,知府的手开始伸的越来越长,最后甚至直接打起了兵饷的主意。当时的县令看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就连写奏折上报朝廷,谁知奏折都还没写完,他的尸体就出现了一条小河内。
从此以后,咸平县县令的位置就逐渐换成了知府那批人的人马。
说到这,竹致远面带嘲讽道:“外界都以为,咸平县连换多任县令是因为县城内情势过于复杂,县令无法掌控所导致的。但实际上,不过是每人县令眼瞧着那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直接将咸平县的军营搞成了空营,害怕最后这口锅砸在自己身上,所以才匆匆走人罢了。”
“后来,我上任以后,因为没有对知府等人的动作有表示,再加上他们那边确实没人愿意来了,所以我才能安稳坐在咸平县县令之位多年。”
竹致远虽然察觉咸平县军营问题,可已经迟了,整个军营已经被那帮蛀虫掏的什么都不剩了。到今天,他们已经胆大包天到,直接将每年的粮饷和月饷留在了荆南洲分赃,竹致远担任县令多年,居然连粮饷和月饷的面都没见过。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官场上有人起了贪欲,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并不少见,尤其是一些背后有世家或高官做支撑的人,行事往往会更加肆意嚣张。但贪到如此地步,完全视咸平县上下官员于无物的人,便是百里重华和赵承乾也头一次见。
“荆南洲知府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他居然如此嚣张?”
百里重华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整个大汉朝内谁有这样的势力敢让区区一个知府有这样包天的胆子。
哦,还真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皇。可这明显不可能啊。
“我不知道。”竹致远摇头回答:“陆知府表面上对我十分重用,但实际上确是颇多防范,再加上我根基本来就不深厚,原先也不过是寒门子弟而已。虽然我多年打听,但也只知道知府身后站着的是来自帝都的庞然大物。”
“我跟着知府这帮人久了,大概也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手腕。此次咸平县出现这么大的事情,想也知道,这帮人此刻巴不得月氏国破城,如此还能彻底毁去他们曾经的罪证。而守卫不利、监守自盗这些罪名大概也就背在我身上了。”
“三殿下,我孤家寡人一个,即便死后背上污名也没什么,只是若是此次不揭露这些人,日后他们将会变本加厉,届时整个咸平县只会更糟,还望三殿下回帝都后,能将此事转告给陛下。”
说完,竹致远将早已准备好的账本交给了百里重华。因为几年来,帝都都没人来查军饷的情况,所以荆南洲知府一帮人变得越来越猖狂,就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这也让竹致远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相关证据。
之后他告诉众人,其实县衙内有一条通往荆南洲的地道,那条地道还是当年驻守在这里的罗将军特意留下来的,为的就是希望若有一天破城,可以少死一些人。
因为后来罗将军突然身亡,咸平县驻军没多久又被知府横插一手,所以后来的县令,除了第一任县令,其余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
赵承乾问出众人的疑惑。
“因为我是第一任县令的学生,也是老师唯一的学生。”
竹致远的表情看上去很感慨,同时又很怀念,似乎是在想从前的伴师学习的时光。
沉默了一会儿,赵承乾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梅娘到底是你什么人?”
竹致远闻言一愣,随即笑了两声,将他和梅娘之间的事说了出来。
咸平县以前是没有贫民窟这个地方的,那个时候罗将军未死,县令大人,也就是竹致远后来的老师—明致杰心在百姓,所以即便县城内鱼龙混杂,可有罗将军的兵力镇压,再加上县令大人的铁面无私,压根没人敢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
咸平县内的百姓也因为这座县城的繁荣发展而得以多挣些钱。竹致远的父亲和梅娘的父亲是邻居,一人擅长木工,一人擅长铁匠活,两人闲下来总是会聊聊天,久而久之,两家也就走动起来。
梅娘和竹致远因此定下了娃娃亲。
不过虽然梅娘的父亲为人不错,对自己女儿也是有求必应,然而梅娘的母亲却是个重男轻女的人。竹致远的母亲曾多次回家抱怨此事,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人母,居然会出现这种想法。
但梅娘母亲向来是个不会反对丈夫的人,所以梅娘的童年还是过了几年快乐时光的。后来,竹致远因年幼聪颖,在县学大放光芒,当时的明县令见才欣喜,于是发话亲自收其为徒,带在身边贴身教导。
直到三年后,罗将军意外身故,师傅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沉重,有一天晚上,他将竹致远叫过去,悄悄将密道的事情告诉了他,含泪嘱咐,日后不论出什么事情,都不许他过问。
随后便当着满堂下人的面怒斥竹致远,将两人数年的师徒情分就此了断,将人撵了出去。
当时的竹致远已然隐隐感到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但任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
竹致远自出现在众人面前后,即便是说起曾经的往事,脸上也是悲痛、怀念的情绪大过仇恨,而现在众人却能看见他脸上涌现出的巨大恨意。
他回家不到三天的功夫,就收到了县令突然暴毙身亡的消息。紧接着一伙黑衣人在夜里直接大大咧咧的闯入竹致远家,当着竹致远的面一刀捅死了他的父亲,拿着她的母亲威胁他交出所谓的证据。
竹致远想起师傅临死前说过的话,心中隐隐有猜测,他想着先稳住歹人,然后在好生斡旋。可他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己手摁着刀抹了脖子,临死前大声哭喊着救命,让竹致远快逃。
巨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周边的街坊邻居,可除了不顾妻子阻拦的梅娘父亲,其他人如同没听见一样。
自然而然的,竹致远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梅娘的父亲便已经惨遭毒手。
然而悲剧远不止于此,仗着身量小,天黑,竹致远来不及悲痛就迅速躲进了暗巷中。
或许是为了找人,也或许那群人在来的时候,就没想着留人,整整一条街的百姓,不管他们如何哭喊,如何求饶,甚至有人表示可以帮忙找出竹致远,可那群人就如同杀疯了眼的畜生一样,一个都没留下。
除了梅娘娘三个。梅娘的父亲想的远,在家里原先的地窖中又修了个地窖,她们三人才得以活下来。
至于竹致远,他被同样侥幸活下来的管家给救了。管家老泪纵横的告诉他,就是因为担心会连累竹致远,县令临死前才上演那么一出戏,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也交给了荆南洲知府那批人,更是自尽于府中,只希望那些人不要同其他人计较,只不想......。
“既然县令最后还是要低头,为何开始非要作对?反正都已经撕破脸皮......”
“因为交不上去。”竹致远面色趋近于崩溃,显然当年的事情对他造成了极大地打击:“师傅之前不过是粗粗试探了一下,罗将军便突然身亡。此后,驿站更是全面换人,那时师傅便知,一切都已经回天乏术了。”
房间内,巨大的沉默在弥漫着,中间还混杂着众人的悲痛。
当年的明县令肯定是以为有罗将军的支持,那群人必定不敢胡来,所以他和那群人撕破脸皮,搜集证据,想要一状告到御前,却不想,只是稍微提了两句,罗将军就突然身亡,驿站上下也换了人马。
明县令这才意识到那群人的手眼通天,绝望之下,他选择交出证据,以死赔罪,却还是没能阻止那群恶魔对无辜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