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人似是提前得了嘱咐,老妇跪姜绾,年轻妇人带着孩子求蒋翠屏,却是都认定了石柱就在船上一般。
裴永在其间劝这个拉那个,说了大半天,劝不住一点也拉不起来半个,姜绾知道这都是他的缓和之计,夜里不见人回去复命,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扣下了,特地等到早上了才过来,寻个借口说是喝醉了。
不过裴永一定没想到,人她的确扣了,非但扣了,还是亲自扣的,“裴主事。”
姜绾没有理会石柱的家眷,她们如果不知情,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如果知情还配合裴永上来要挟,则不必解释。
裴永躬身做出认真听的模样,“哎,姜姑娘您说。”
“人在船上。”
姜绾话音落,裴永眼睛亮了亮,老妇人和年轻妇人齐声哀哭起来。
老妇人捶打着甲板,哭喊着叫人来看,“儿啊——!你辛辛苦苦给船坊干活!船坊不把你当人看呐!关了你整夜不让回家啊——”
“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啊,我儿石柱平日里人就老实,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拿人、凭什么不放人回家啊——”
甲板上一时围了不少人,都是身形健硕的船工,渐渐呈合围之势,把姜绾和蒋翠屏围在了中间。
比起她们,这些人和石柱更熟悉,自然更能代入石柱娘的哭诉,看着姜绾和蒋翠萍的目光都算不上友善。
这些便是裴永的底气。
姜绾不疾不徐,看着裴永道:“今日你带人来,正好把事情了结清楚。”
“你要找的人,是我亲自扣的,他出现在造船坊附近的时候近凌晨,没有酒味,身上带了猛火油和火折子,说是奉了你的命,要去把造船坊烧了。”
她看着裴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也从裴永眼里看见了一点细微隐忍的怒意。
他在忍,这几日恐怕每日来都在忍,真是一手令人叹止的忍功夫。
“姜姑娘莫要开我玩笑,这岂不是冤枉好人了。”
“我从未指示石柱去烧造船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永从来要人时的气定神闲,变成不得不开始自证。
他以为她会为了藏匿石柱,被动陷入他和石柱家眷的胁迫之中,但她偏不,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他,石柱被扣是夜里要偷偷摸摸烧了造船坊,还是奉他裴主事之命。
她不过问商行里的事,虽有芙蕖鸾雀腰牌,和蒋翠屏两个人加起来,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也不一定能真拿裴永这个地头蛇怎么样。
甚至手里头石柱这个证人,也极有可能会在见到裴永后立即反口,变成一颗无用的棋子。
姜姜绾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对裴永做什么,但把他架在这个不仁不义背刺东家的位置上烤一烤,就不一样了。
“裴主事说没有,但石柱咬定的确是奉了你的命令,方才他的家人也说了,他素日是个老实的,没人指使,又与船坊往日无仇,他烧造船坊做什么。”
姜绾把问题丢回去给裴永,他要是不圆这个问题,先前来找她要人时说的可就都是假话了。
一大早编了假话来找她要人,不就是心中有鬼么。
要是圆得回来,石柱烧造船坊的背后指使之人,他又要推谁出来做替死鬼呢?
姜绾看着裴永,蒋翠屏也摆脱了石柱的媳妇和儿子,上前来到她身边,听她和裴永各执一词,蒋翠萍自然站姜绾一边。
“裴永,我自来到牛家庄,码头上的事因信任你从没过问,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的?”
裴永一时想不出话来回,垂下的眼眸定定看着某个地方,数息间连眨也不眨一下。
原本坐在地上又哭又骂的老妇人,听说儿子挑凌晨时候,特地等所有人都睡了,偷偷要去烧了造船坊,一下子也被吓得忘了哭,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嗝来。
船上的船工也都纷纷朝裴永看去。
裴永缓了一阵,对姜绾没有章法的打法渐渐适应了些许,也不再辩解自己有没有指使石柱这么做。
“姜姑娘,若是你信了石柱说的,今日就该报官抓我了吧。”
“既然还有疑问,那便是想听听裴某是如何解释的?”
他摊开手,看天看地看河水,最后迎着风满是无奈,“裴某无话可说。”
“自陈公子把牛家庄这处的码头和造船坊交到裴某手里,裴某没有一日懈怠,更不敢有一日享受,裴某只想不负陈公子所托,把码头和造船坊的买卖做起来,也让拖家带口跟着裴某来到异乡的兄弟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裴某让人烧了造船坊?”
“呵……莫不是陈公子让二位来,想要从裴某手中把码头和造船坊收回去?”
“裴某可以让位,只要是陈公子发的意思,裴某定拱手送上以报公子知遇之恩,实则不必出此下策。”
裴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不能言语,甲板上的船匠也被他挑起情绪,对姜绾和蒋翠屏渐渐有了微词。
“裴主事一直做得好好的,待大家也公平,凭什么要换人坐他的位置!”
“对!若主事的不是裴大哥我就不干了!”
“还有我!我也跟着裴大哥”
“我和我弟弟都是在裴主事手底下讨口饭吃,换别人这口饭可不敢咽,怕被噎死!”
……
船工们情绪渐渐被裴永挑起,蒋翠屏也压制不住,这些人随裴永做事多年,但又不是他的心腹,对他所做之事皆蒙在鼓里,一旦被煽动起来,极难收场。
裴永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号召船工哄闹,还记得自己是来要人的,给了蒋翠屏一个台阶下。
“大家都别激动!”
“陈公子乃是我裴某的恩人,也是大家伙的恩人,他定然不会单凭一点捕风捉影就胡乱定人有罪。”
“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蒋娘子不如将石柱交给我,待问清前后缘由,定会给您和姜姑娘一个交代。”
裴永要人,蒋翠屏知道不能给他,但这时候不给,他不知要挑动船工做出什么事情来。
蒋翠屏面色沉得难看,姜绾上前想要帮忙,被她拦了下来,“这人好利索的嘴皮,你不常与他们打交道,要吃他的亏,我来。”
“那你小心,若是需要动手,知会一声即可。”
姜绾知晓这些商行中的事处理起来麻烦,是以先前从未插手,而蒋翠屏和她不同,她是商行的核心管理者之一,她来处理的确更为合适。
姜绾退开些,站在蒋翠屏身侧,看着对面已经有些得以的裴永,他的确在此地经营多年,有他自己的优势,但他恐怕忘记了,蒋翠屏既然能替陈家打理买卖,并以一个外姓坐在商行话事人之一的位置上,就绝不是他以为的这般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