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暗的屋子,光线虽然黯淡,但屋子里的家具陈设都极尽讲究,上好的红木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翡翠纹狮璃耳的香炉,袅袅的轻烟香料正从烟嘴中盘旋而出,紫檀木长椅上铺着厚重的动物毛皮,几只淡紫色金丝镶边的靠枕随意的散布其上,案几上还摆着紫砂茶壶和一盏珐琅缠枝的灯台,一片奢华精美之气。
裴征懒散的半倚在案几上,面前是一副棋盘,他同平日里一样,自己同自已对弈。
“公子,璟馨公主又来了。”大理石屏风上映出了个人影。
裴征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执起一粒棋子。“不用管她,顶多待上一个时辰。”
棋盘上的白子被吃的一干二净,这回又是左手赢了。他将黑子收进棋盒里。
“签文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确定是林家的人做的了。”
“哦?”裴征的语调稍稍上扬,随意理了理衣袍,“这倒不太像林远扬的手段。”
“应该不是林远扬做的。”屏风后的人停顿了一下,“听说去找玄智方丈的是个女的。”
“女的?”裴征有些惊讶的转向屏风,视线却是若有所思的落在别处,他神色木然的想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问道,“对了,林家最近不是多出了个女儿么?”
“是的,手下的人也说去找玄智方丈的女子是个生面孔。”
裴征神色微动,踱步到窗户旁边,“唰”的一下把窗帘拉开,屋子在一瞬之间亮堂起来,他宽袖大袍,双手负在身后,阳光碎在他身上,如水一般流散开来,一圈光环晕染在他周身上下,将他一身白衣照的通透,他背朝着光源口,神色清明一片,宛如随时会羽化登仙的神祗。
他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去查查这位多出来的女儿是个什么来头。”
茗落进宫的那天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可是等到茗落一切都打点好,香菱搀着她出门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下来,慕紫没有跟着府内众人一起去送她,她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跨出过一步,她呆呆的坐在房里,四下一片昏暗,她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辰,外头好似起了风,唰唰的吹在窗户上。
她有点僵硬的顺着风声抬了抬头,外面不再人头攒动,茗落应该是已经走了。她想站起来把窗子关关好,起身的一刹那膝盖突然一软,人也使不出力气,她靠撑住桌子才勉强没有摔倒。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也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些什么,明明事情只是往既定好的方向发展,可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只剩牙齿一直异常有力的咬住嘴唇,甚至舌尖上都尝到了丝丝血腥味。
昨晚茗落在慕紫房里呆了一宿,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出声。慕紫正琢磨着要开口,问今后两人怎么传递消息时,屋内响起了茗落稍显悲凉的声音。
“我连嫁衣都没有,可这就要出嫁了。”她的表情迷蒙中又带着几分自嘲,慕紫没法从她的神色来猜测她的情绪,甚至不知道她此刻要的是倾听还是回馈。
“呵,也对,我怎么糊涂了,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嫁衣的。”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的,可慕紫却只觉得比哭还难看。
“茗落……。”慕紫身子往前倾,握住了她交叠在桌上的手,茗落的手冰冷得一丝温度也没有,她抬起头来朝慕紫摆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的声音也像是要融在这落寞的夜色里。
“那一天宫里派了人来宣旨,听说还是颇讨皇上喜欢的江公公,爹爹后来告诉我今后进了宫,要和他搞好关系,他是在皇上面上说得上话的人。府里的人跪了一地,连娘都从佛堂里出来了,我那个时候跪在爹爹后头,心里想,这就是了,可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呢?然后那位江公公宣完旨,爹爹赶忙起来接,也把我拉到江公公面前,让他以后在宫里多多关照我。那位公公一看就是个人精,他对我客气的笑,说我一看就是富贵之人,然后一连道了好几声恭喜,呵呵。”说道最后,茗落是真的笑出了声,她转过眼来用一种凄凉的语调问道,仿佛是真的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样。
“那个时候我真想问一句,喜从何来啊?”
慕紫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刺眼得很,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戏台子上涂着一脸油彩,身着五彩斑斓的戏服,却悲伤地唱着戏词的青衣,她把脸藏在宽大的袖子后头,露出一汪泉水般的眉目,唱得却是声嘶力竭的戏。
回想到这里,慕紫突然发现自己昨晚也是一样,明明浑身都乏力,手指却一直非常用力的抠着桌角。回忆的最后,是慕紫伏到了茗落跟前,她趴在茗落膝盖上,抬起头,望进那汪泉眼里。
“我会帮你的,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