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冷冷的看着人模狗样的裴征和璟馨站在甲板上有说有笑的,似乎是察觉到慕紫的眼神,裴征转过头来看向慕紫,神色眉梢间尽是亲切和蔼。
“郡主好兴致,也来游船啊。”
慕紫站直了身体,回他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哪里,我一介粗人哪懂什么游船啊,就是陪着公主罢了。”
裴征也笑了,英挺的眉宇舒展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临风而立,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走上前两步,用一种只有他和慕紫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郡主你可不是什么俗人,为皇上选妃这么高难度的事儿不也做得非常得心应手么。”
他尾音上翘得十分具有挑衅意味,慕紫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这哪儿的话啊,我要是投其所好的本事有裴相您一半到位,我也能把公主当刀子使了。”
裴征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这还得多谢郡主你替公主想的妙计啊,好让裴某天天都能在自家府里碰见公主。”
慕紫斜了他一眼,正准备反击时,却听见“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掉水里了,然后就听到四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公主落水了,快救公主!”慕紫和裴征同时朝甲板看去,却只看到蓝晞跳入水中的背影。
慕紫有些被眼下的状况吓到了,她赶忙跑到甲板上往水面上看,蓝晞正朝璟馨奋力游去,裴征一直跟在慕紫身边,相较于慕紫,他要镇静得多,这时修文走到裴征身旁,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裴征听完,锐利的眼神就向慕紫扫过来,慕紫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看了裴征一眼,发现裴征身旁的人有些面熟,突然回想起他就是上回在“金玉堂”里见过的跟在裴征身后的男子。
不过眼下慕紫顾不得这些,赶忙又回过头去看蓝晞的状况,没注意到裴征已经来到她身边,还是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只是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冷意。
“郡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呢,现在的局面不正是郡主安排好的么?”
慕紫蹙眉,被他问得更加莫名其妙,“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哦?郡主还要装么?”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我的属下刚才亲眼看见正是现在救人的那位把公主推下去的,郡主可真是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啊,想必公主一定会倾心于她的救命恩人,那郡主就可以得偿所愿,拿公主当刀子使了。”
慕紫听得目瞪口呆,这时蓝晞已经把璟馨救上来了,慕紫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到蓝晞身边,蓝晞和璟馨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到他们俩都平安无事,慕紫松了一口气。
裴征一直站在不远处观察着慕紫,他回想起慕紫刚才听完自己一番话之后惊讶的表情,挑了挑眉,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此事?裴征抬眸,此刻慕紫脸上已无方才的着急之色,光影在她脸上流转,她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甚至让裴征都感觉到了一阵如释重负。
“公子,需不需要把推公主下水的人抓起来?”修文在身后问道。
裴征抬手制止,“不用,我们先看看她想玩点什么把戏。”
裴征面色冷漠的站在一旁,看着正在给璟馨抚顺呼吸的慕紫,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她现在的表情是真的,是不带任何克制的真实的情感流露,不像是对着自己时那些虚以委蛇的假面目。
裴征勾了勾嘴角,丹凤明眸里洋溢起一丝笑意,他沐浴在阳光下,让本就俊朗非凡的容貌越发耀眼辉煌。
他侧头对修文吩咐道,“让船靠岸吧。”
蓝晞回到当铺以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推开门看见慕紫靠在墙边等着他,慕紫也不看他,一个利落的转身走回蓝晞的屋子里,进到屋里以后,慕紫也不坐,把什么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这是你的玉佩,我现在还给你。”
她的表情波澜不惊,看在蓝晞眼里就是波涛汹涌,他不明白慕紫突然是怎么了,他有些木讷的站着,既不拿玉佩,也不离开。
慕紫见他不出声,就继续说道,“我们之前说好的是,你替我办事三年,三年之后,我给你一笔钱,玉佩也还给你,可现在三年之期未到,我自然不能付你钱,玉佩你收好,你走吧。”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么?”蓝晞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这小庙,可供不了你这尊自作主张的大佛。”
慕紫语带讥诮的说完,也不等蓝晞回答,就径直走了出去。剩下蓝晞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眼下已是暮色四合,夕阳斜斜的打进屋里,将蓝晞的影子拖得又长又孤单,他低着头,脸浸在略有些昏暗的阴影里,像是一片既浑浊又模糊的湖水。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那块玉佩。
再度踏进林夫人的佛堂之时,慕紫只觉得一切都仿佛还是昨天,这里的陈设摆放都跟之前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林夫人的打扮都如出一辙。慕紫想着,低头局促的一笑,原来从头至尾,变得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林夫人仍旧跪坐在地上,一手数着佛珠,一手敲打着木鱼,听到慕紫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朝慕紫礼貌的微笑。
“郡主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佛堂啊?”她起身招呼慕紫坐下,替慕紫倒了一杯茶。
同样的茶具,同样的茶香,慕紫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她额前的碎发带了些许淡咖色。
“林夫人您还是叫我慕紫吧。”
“这礼节可不能省。”她看慕紫一脸坚持,“好吧,慕紫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过来?”
“茗落在宫里一切都好,她很想念您,让您保重身体。”
林夫人笑着点点头,眼角的皱纹映出些许疲色。
“可是你来找我似乎不是为了这个吧。”
林夫人语气闲散,一脸淡然的把她看得通透,慕紫抿了抿嘴唇。
“有一个人他对我很好,总是帮助我,可我却为了某些目的,想过要牺牲他,推他上死路。”
“为了茗落?”
“也是为了我自己。”
林夫人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慕紫,她攥起些茶叶嗅了嗅,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我具体是多少岁了,不过我从来不会刻意去回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我就决不会回头了,况且,就算我回了头……”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隐约的笑意。
屋内萦绕着阵阵清雅的茶香,林夫人气度高贵,举止悠然的说道:
“我来的路上,也是空无一物。”
慕紫看了林夫人一会儿,随后了然的笑了。
“我之前居然还说夫人您没有慧根,现在看来,没有半点慧根的人是我,居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林夫人清淡的笑了一下,她抹了抹手,手中的茶叶掉落开来。
“不是有句佛理这么说么,本就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朝慕紫展开手掌,手指上还残留着茶叶的碎屑。
“既然无处惹尘埃,那也就没什么脏不脏的了,你说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