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征似乎甚为悠然自得的静立于养心殿中,殿内虽是一片光亮却也是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璟烨批改奏章时毛笔与纸张的摩擦声。裴征嘴角微翘,他挽起金丝镶边的宽大袖口,双手交握负于身后,一身藏青色的朝服将他衬得比平日里要沉稳深邃得多,他的视线似乎胶着在地上,白色绸布衬底的鞋子在明黄色的地面上显得尤为显眼,璟烨在翻页的间隙抬眸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旁若无人的批改起奏折来。
看璟烨没有开口的意思,裴征却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就连视线都没有转移一下,仍旧是甚为怡然的凝视着地面。璟烨合上奏折,把它往边上一扔,慢条斯理的开口褒奖道:
“裴相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么简单就摆平了林尚书。”
裴征微笑着抬起头,笑容仿佛是三月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
“若是没有陛下您的相助,微臣又怎么能够这么畅通无阻呢。”
裴征不动声色的回击道,心里却在冷笑,这皇帝做得倒是挺轻松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动两下嘴皮子,剩下的全让自己去做,临到头来倒好,还想把脏水全往别人头上泼,他自己只需要置身事外的看戏就行了,这如意算盘简直打的叮当响。于是裴征不得不话里有话的把他也拉下水,毕竟刺杀林远扬这事,大家都有份。
璟烨听出了话外音,他冷冷的挑起秀眉,嘴角的笑容也带上几分森然的意味,他向后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完全放松了一样,既不开口接话,也不让裴征走。
裴征等了一会儿,心下叹了一口气,心想也没什么好争的,陪他在这儿负气,大眼瞪小眼的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于是他抬起头来看向璟烨,从容不迫的开口道:
“微臣已经做好了皇上您交代的事儿,希望皇上也不要忘记答应微臣的事儿才好。”
璟烨这下倒也痛快,像是不准备再为难裴征似的,他拍了两下手,江公公便从帷帐后走了出来。
“江福德,接下来三天朕都要去惜妃娘娘那里,知道了么?”
“是,奴才知道了。”
璟烨点了点头,朝裴征转过头来,“这样可以了吧,裴相。”
裴征微微俯身,“是,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裴征便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准备走出养心殿,还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璟烨有些戏谑的声音。
“朕前几日陪太后看戏时,看到了一出特别有趣的戏,所以朕还特意去翻了那出戏的戏本,裴相可想听听是出怎样有趣的戏啊?”
裴征停下了脚步,心想今日果然没这么简单就可以脱身,他转过身来应道:
“微臣愿闻其详。”
似是早就料到裴征的反应,璟烨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他摆弄起桌上的毛笔来,随意拿在手上把玩着,少顷,懒洋洋的开口道:“有一个秀才和某家的小姐是一对青梅竹马,谁知当地的知县看上了那位小姐,就把她强娶进家门,那位秀才为了报夺妻之仇,就乔装打扮,混进了知县府中,并且趁其不备杀了那个知县,当然最后那个秀才也被抓起来处斩了,不过他也算是报仇成功了。裴相觉得这个故事有趣么?”
裴征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在原地,听到璟烨这么一个含沙射影的问题,他先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璟烨不再靠着椅背,将身子凑近桌面,他细细的观察着裴征的一举一动。裴征语气平缓的问道,“不知陛下觉得这故事有趣在哪里?因为在臣看来,不过是两个蠢人做的蠢事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外头似乎下起了大雨,唰唰的打在窗户上,风也刮得有了形状似的,呼啸声灌入殿内,使得殿内两人的交锋更透出几分刺骨的寒意来。
“哦?朕还以为裴相会有共鸣的呢,还特意讲给你听,那裴相认为这两人蠢在哪里啊?”
裴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听了一会儿雨声,听见外头的雨势似乎小了点,他勾起嘴角,估摸着是时候该回去了。
“臣若是那个秀才,绝不会将大好时光浪费在所谓的报仇上,缘分断了就是断了,往日既然不可追,何不大度一点放手?既不会苦了自己,也不会伤及他人。若皇上您是那位知县,那臣想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个故事,依臣对您的了解,陛下绝不是会因为七情六欲或者美色当前而放弃大好河山的无知之辈。”
璟烨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玉器被打磨的光滑无比,他支着头,状似无意的问道:
“那你的青梅竹马可怎么办呢?”语气里是无限惋惜。
裴征笑得越发轻巧起来,“那她只好自求多福了,谁又不是如此呢?”
随后他侧过头瞥了一眼殿外,回过头来朝璟烨说道,“雨停了,臣该回去了。”
璟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着裴征的身影一步步朝外面走去,快走到尽头的时候,裴征突然回过头来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上可千万不要忘记答应臣的事啊,惜妃娘娘可是会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