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龙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不知时光几何。忽有一缕腐草气息,似细针般刺入鼻腔,他拼尽全力,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之处,尽是氤氲血雾,那雾气粘稠如浆,仿若凝固的血泪,在其中悬浮着无数惨白骨片,每一片骨片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在血雾中明灭不定,宛如无数双窥视人间的眼睛,诡谲而森然。
“醒了......?”
一声沙哑如铁砂摩擦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幽幽传来。庆龙缓缓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三丈外的石台上,盘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头戴兜帽,面容隐匿于阴影之中,身形单薄如纸,灰袍上补丁摞着补丁,却在衣襟处绣着狰狞的双头蛇纹,那蛇信交缠之处,竟是一枚惨白的骷髅头,在血雾中泛着冷冽的幽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人面前摆放着青铜鼎。鼎中,黑红色的液体翻滚不休,似有生命般涌动,隐约可见半张人脸在液面沉浮,时而浮现,时而沉没,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之声。
“这是何处?”
庆龙欲起身,却觉四肢传来异样触感——本该空荡荡的裤管里,竟有冰凉之物在蠕动。
”啊——“
一阵疼痛感自骨肉深处蔓延开来,庆龙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裤管,仿佛有什么的东西在裤管中缓缓爬出,”这是怎么回事?“
庆龙惊恐地盯着那蠕动之物,无数细小的虫豸在攀爬。
“无需惊慌,此乃九幽秘法治体之象。”
老者缓缓起身,枯瘦如柴的手指划过鼎沿,顿时,鼎中人脸发出尖锐的啸声,刺耳欲聋。
“奇哉怪也,你坠崖之时,五脏俱碎,本应命丧黄泉,然你体内残存的一丝魂魄,竟与九幽之力相融。老夫以千年尸解仙藤续住魂魄,又以九幽血池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方保你一缕残魂不散。”
庆龙盯着老者腰间悬挂的七枚铜铃,每一枚铜铃上都刻着不同的鬼脸,或哭或笑,或怒或惊,栩栩如生,似有灵魂寄宿其中。
他强压心中惊骇,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哎……吾亦不知自己是谁了。岁月悠悠,名字早已被时光掩埋。”
老者叹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转瞬又恢复深邃,宛如深不可测的古井。他轻轻摇动铜铃,清脆的声响在血雾中回荡,如泣如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挽歌。
“此处是何地?”
庆龙环顾四周,血雾弥漫,遮天蔽日,仿佛置身于幽冥之地,唯有远处石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犹如浩瀚夜空中的孤星。老者拄着枯枝,缓缓走到庆龙面前,看着他只有半截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怜悯,似感慨,又似回忆起往事。
他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此乃九幽魔都,连接人兽两界,非生非死之处,是为阴阳交界的缝隙。”
话音未落,老者手中的枯枝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刹那间,庆龙断“腿”的裤管中,竟有虫豸不断爬出,那些虫豸形态各异,有的浑身赤红,有的生着毒刺,然而爬出不久,便颤抖着死去,化作尘埃。
老者眉头紧锁,问道:“何人将你伤你伤得如此之重?”
庆龙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心中悲愤难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汪族。我本一奴籍,身世卑微,不想汪族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竟将我庆家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利刃出鞘,寒芒毕露。他沉吟片刻,道:“你们人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当真是错综复杂。然到头来,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皆成过眼云烟。”
庆龙苦笑,眼中却燃起不屈之火,如暗夜中的火炬,熊熊燃烧。“即便如此,我也要拼尽全力,讨回公道,让那些贼子血债血偿。”
老者凝视庆龙,伸手将庆龙残“腿”处的虫豸一一拂去,低语道:“公道?你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形如鬼魅,又如何讨回公道?”
说着,他手中靠近残“腿”,袖中突然涌出无数虫豸,如黑色的潮水般,钻进庆龙的残躯。虫豸蠕动间,庆龙只觉一阵酥麻与剧痛交织,如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肌肤,又似无数利刃在切割血肉,痛入骨髓。
“啊!你在做什么?”庆龙痛呼一声,看着虫豸在体内疯狂撕咬,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令他几乎窒息。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冷汗如雨般滑落,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老者面无表情,低声道:“忍着点。你断腿处的筋脉已然腐败生虫,唯有以虫豸剔除腐肉,方能重塑根基。”虫豸啃噬愈发迅猛,庆龙体内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入骨髓,疼痛达到了顶点。他的意识在痛苦中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血雾仿佛化作了索命的恶鬼,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啊——”老者眼中精光闪烁,手中铜铃急速摇动,咒语声愈发低沉,如魔鬼的呢喃。血雾中,庆龙的残躯微微颤动,青筋暴起,如蚯蚓般在皮肤下蠕动,隐约可见虫豸在皮肤下穿梭的痕迹。浓烈的腥气弥漫在血雾中,令人作呕。
庆龙咬碎牙关,汗水与血水交织,顺着下巴滴落,在石面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他的眼中透出强烈的求生渴望,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万千虫豸啃噬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袭来,他的身体颤抖不止,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终于,他的意识彻底模糊,昏死过去。
老者见状,手中铜铃骤停,低声咒语化作轻柔吟唱,如母亲哄睡婴儿的歌谣。血雾渐渐散去,弥漫的腥气也随之减弱。庆龙残躯上的虫豸纷纷跌落,互相纠缠成一团,最终停止了蠕动,宛如一堆毫无生气的枯枝败叶。
老者轻叹,眼中露出一丝怜悯,缓缓道:“生死之间,仅一线之隔。你虽受尽折磨,但腐肌已去,能否苏醒新生,全看你的意志是否坚定如铁。”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古朴的玉瓶,轻轻打开瓶塞,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如春风化雨,沁人心脾。老者用枯枝蘸取药膏,轻轻涂抹在庆龙的残肢上,动作轻柔,宛如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此药名为‘幽冥生肌膏’,能助你愈合伤势。但能否恢复如初,还需看你自身的造化。”
药膏触及肌肤,庆龙残肢泛起淡淡金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不多时庆龙的残躯微微颤动,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驱散了疼痛与寒意。残躯上的药膏渐渐渗透,肌肤泛起微红,如春日里的桃花,焕发出勃勃生机,仿佛有新生的力量在涌动,如地下的种子,蓄势待发。
老者目光深邃,如浩瀚的星空,轻抚铜铃,低语道:“造化弄人,但意志不灭。希望你能挺过此劫。”
不知过了多久,庆龙的眼皮微微颤动,一丝微弱的光芒透过眼缝,如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冲破黑暗的束缚。
老者见状,轻声叹息:“终于,你还是挺过来了。”
声音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庆龙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劫后余生的痛苦,也有复仇的坚毅,如同一把历经磨砺的宝剑,锋芒初露。他艰难地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残肢处传来阵阵麻痒,却不再是钻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在体内生长,连接着破碎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