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推开门,只见藏书阁内并不是当年那拥挤的模样,里头都是一排排的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望不到头的玻璃营养灌,营养灌内保存着一具具守刑族人的肉身。这小小藏书阁内的空间竟然被弄得无限大,这里面保存着亿万具肉身,还有不少修士的肉身。
“城主,小乌哲有礼了。”
乌哲已活了上千岁,一见到陈天走进藏书搂,苍老佝偻的身体艰难地从他躺着的那张躺椅里挣扎出来,向陈天行了一个乌伦看起来已古老不堪的礼。陈天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乌哲。
“小乌哲?果然是你,你为什么愿意这样?”
陈天一看到乌哲的模样,只怕他再挣扎几下就要咽气了,急忙扶着他往那躺椅走去。
“城主,你再不来我可能就要去了,如今的守刑族人不再以兽肉为主食,不再打猎,不再奔跑,寿命自然也没那么长了。唉……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现在想起千年前,我仍清晰记得初次见到城主时的模样,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的开心,就为了饱食一顿烤肉,我们都能兴奋好些天。如今,我越来越孤独了,技术……技术……果然如你当初所说,这技术就是一把双刃剑。咳……咳……”
乌哲说着说着还剧烈咳嗽了起来,他这风烛残年的模样,直令在场的人揪心!
“乌哲?我看你病得不轻,以你们现在的技术为何不治疗?都快要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舍弃这肉身去融合一副新的躯体?”
“城主……呜呜……城主……”
乌哲说起来竟然如小孩般呜呜哭泣了。哭泣了好一会,乌哲才提起一口气缓缓道。
“技术?是……是啊……都能治疗,寿命都可以变得很长很长,甚至长到忘记了挚爱的模样。可是人活那么长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活了千来年已经够多了,你没看到我现在很孤独吗?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生命很无趣很孤独,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陈天听着乌哲艰难地吞吐了半天才把这些话说完,甚是困惑,急忙握着他的手,疑惑地问。
“孤独?我们都在啊?为什么孤独?”
“真的还在吗?城主且跟我来……”
乌哲显得有气无力,慢慢地摆脱了陈天的搀扶,缓缓站直了腰走到一名守刑族少女的肉身前。
“城主,你看,这是我喜欢的姑娘,她的名字叫乌兰。当年我原本该向她求婚和她结婚生子了,可惜,在我准备求婚之前,她也选择了放弃初始肉身,变成了另一副面孔。如今她的那副身躯是半机械化的生物体,在她身上我竟再也看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让我觉得冰冷异常,看着她会让我时常想起异族,所以,我终究无法鼓起勇气来求婚。回首几百年前,她的笑容,她动听的嗓音,如今不过是冰冷的铁壳下粗糙浑厚的机器之声罢了……哦,对了,你听。”
乌哲说着说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大团白光,轻轻托着那一大团白光递到陈天面前。
“你听,这是多么糟糕的声音。”
陈天正竖着耳朵倾听着,只见乌哲苍老的手指在光团上轻轻一划,一声浑厚粗糙的机器人之声立即传来。
“乌哲,找我什么事?你还是舍不得放弃初始肉身吗?难道你非要等到老死了才甘心?”
乌哲听到这声音显得无比痛苦,佝偻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着,紧接着手指轻轻一划,那团白光里顿时传来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少女笑声。
“你听,这是多美妙的声音啊。”
乌哲一放出那声音完全不顾陈天的反应,只顾倾耳聆听着,听着听着,身体渐渐缩成一团缓缓蹲在地上,双臂抱着肩在瑟瑟发抖着。
“城主,她还在,但是又不在了。我这些年苦苦钻研让族人返回初始肉身的技术,可惜全都失败了。其他人也不愿意研究这个技术,没人愿意开历史倒车,所以我没有团队,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那么复杂的研究工作。”
乌哲缩成一团发抖了一会,又带着陈天继续参观着守刑族人的肉身。那都是些当年熟悉的面孔,乌洛、乌赫、乌伦……还有好些个身影,陈天慢慢地浏览着那一具具面庞熟悉的肉身,仿佛在医院的太平间看尸体,心里很不舒服。
“城主,你觉得外面那个是乌伦呢?还是里面这个?”
乌哲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乌伦的肉身旁边,指着他问着陈天。陈天看着乌伦的肉身,仔细回忆着千年前的乌伦的音容笑貌,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肉身无比地亲切,而外面等待的那个乌伦顿时让他觉得有了几分生疏。
“嗯,看到乌伦的肉身,当年的记忆总算全部回来了。乌哲,我明白你的感受,门外的乌伦给我的感官感受确实有几分怪异。”
陈天盯着乌伦的肉身看了许久,才慢慢地说起自身的感受。
“城主真的明白吗?其实这些肉身他们舍弃了之后是准备烧掉的,是我苦苦支撑着才保留了下来。全族人除了我没人愿意保管这些肉身,他们都无法理解我为什要那么做。”
乌哲带着陈天往前走着看着,十分痴迷于与那些肉身对视,对着他们才觉得是面对着家人。
“唯有在这里,我觉得我们守刑族还在,在这里我才不会觉得太孤单。城主,你觉得我们守刑族还存在吗?外面那些是谁?他们看起来是不是更像是异族?他们都异化了,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很多种族走上异化的道路?他们是否会面临痛苦的抉择?”
陈天静静地听着乌哲的陈述,渐渐地觉得心情沉重了,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一个拖的很长的声音。
“这……”
“我知道城主肯定也会迷茫,技术,技术早就让我的种族异化成异类了。如今守刑族只剩我一人了,如果我去世了,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守刑族人了吧……”
乌哲说到伤心处突然呜咽着哭了,匍匐在一个玻璃缸体上伤心地哭泣着。
“乌哲?乌哲……当年的生物技术你为什么不用?你为什么不尝试克隆族人?他们不愿意婚娶生育,你大不了克隆……”
“生物技术?哦……你不说我都想不起那么古老的技术了,那些技术太落后太麻烦了,五百多年前我还一直克隆族人,形成的躯体强度不够啊,很多人被克隆出来后都义无反顾选择了放弃我族肉身。城主,你可还记得我研究的纳米虫?他们那些人都是由极微小的纳米虫所化,强度高,易修复,是长生不死的不二选择。可是这纳米虫因为活动性太高,导致思想能量波波动太过剧烈,且不可测量不可捉摸,所以,很多人的灵魂想再回到初始肉身是不可能了,他们唯有选择进入更复杂的半机械肉身去。我族人的灵魂已无处安放,他们都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漂泊着。”
乌哲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看样子真的时日无多了。走了太久,乌哲终于累得不愿意走了,又绕回那张椅子前慢慢躺进椅子里。
“城主,你说,我这一生都奉献给了科研,我的族人也都很感激你的指引,可是我们这样做是否值得?到底为了些什么?我奉献了一生心血的技术到头来让我失去了爱人,失去族人。这样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吗?”
乌哲说着说着就不愿再谈这些事情,手挥一挥,椅子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投影区,正在全息播放着一些古怪画面。
“哦对了,城主,给你看看这个,这个也许你感兴趣。”
乌哲的手又轻轻一拨,全息投影区里播放着的尽是一些航天记录片。那记录片里播放的是一艘载人航天器以光速飞行着,突然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瞬间变成一个大火球毁灭了。然后是好多无人飞行器都在同一天域里不断撞上什么透明的东西,全部化成了火球毁灭了。镜头再一转,是无数艘飞行器正在肢解着一颗巨大的陨石,把那陨石带回了守刑星。最后一幕是巡天航天器拍回来的一个模糊影像,似乎离守刑星和四圣星极为遥远处有一块巨大无比的大陆,那大陆看起来广袤无垠。
“乌哲?你确定你没开玩笑?这些资料都是真的吗?”
陈天看完了那记录片觉得无比震撼,以前封修莫说的话终于被技术印证了其真实性!
“城主,这些资料千真万确,是我族进行深空探测时捕捉到的画面,而且光谱分析显示,那大陆上面是有活物的。可是我们和那大陆之间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阻隔了,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根本无法突破那道屏障。以我的判断,那层无形的神秘力量应该就是规则,又或者是不同的维度之间的屏障。我们现在已经放弃尝试了,因为,规则是可以随意改变和随意定制的,我们这一个天地里的规则似乎被制定得不允许我们突破那道屏障。”
“规则?被制定来阻碍我们突破的规则?原来我们所谓的挣扎,都在莫须有的主子的掌控下?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挣扎全都在一些神秘的存在的掌控下?”
陈天听了乌哲的解释顿时如受五雷轰顶,轰地一下,他的世界崩塌了,顿时脸色苍白如霜。
“绝望之地?绝望之地!”
当年那道声音又在他脑海里轰隆隆做响,最是伤人心。
“这是个密室逃脱游戏,我现在时常觉得心里头堵得慌。知道了这些,我真的不希望活得更长了。”
乌哲看着陈天的模样,猜想,他心里头一定也是一样痛苦,才缓缓说着他的感觉。
“规则壁障的封锁?那些地方离我们有多远?”
“大概三百光年处,城主,你可知道我们那么多年来测试出来的光速与你给我们的数据是有偏差的?在这世界里,光速是三百万公里每秒,足足是你给出的数据的十倍。这个世界与你当初用那些常量描述的世界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你的指引方向都是对的。”
“不行,不!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要破开它,我要出去!”
陈天听多了乌哲的话,渐渐有些绝望了,滔天恨意顿起。他恨,恨那些人!
“城主,我现在有些恨你,恨你带来的技术;恨这人心的疯狂追寻求索;恨这人的欲壑难填。因为技术,我的爱人,我的族人,他们都不在了,一个个把灵魂锁进那冰冷的躯壳里;因为技术,我发现了我自己处在一个大囚笼里……还有什么解脱比垂老而死更好呢?纵然活个上百万年,不过多坐几年牢罢了,罢了,罢了……”
乌伦说到这里显得无比地颓丧,又苍老了许多,看起来感觉下一刻就有断气的可能。
门外的乌伦听乌哲说了好久好久,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整个守刑族都很可怜,本来亿万年来与世无争,却因为修士的到来而被逼上了这么一条路,所有人都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漂泊,灵魂无处安放。所有人听了乌哲的话,都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前途一片黑暗,夜行的流浪者没有指引方向的星星。
城市的光照射得天空如白昼,天地里,无风,乌伦却冷得有些发抖,这种冷并不是真的冷,而是机器模拟他的心情发出的信号,比真的还真,透骨凉。自从舍弃初始肉身后,乌伦是少有的特地嘱托乌哲保管肉身的人,多少年来却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自己的肉身,是很可怜。
……
藏书阁的奇异空间里,唐菲看着那些守刑族人的肉身,忽然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唐菲悟的道有些特殊,是女娲娘娘的大爱之道。随着她的修为日益精深,悟道日加精进,对女娲娘娘的大爱之道又多了一丝领悟,此刻唐菲看着这些肉身忽然有种感觉,感觉这些人恰如当年娘娘造人后还差一步一般,就差一口气滋生出的灵魂。对,就像一件件完美的艺术品,就差画龙点睛的一笔了!
唐菲看着乌兰的肉身发呆了很久,抬手尝试着输入一口气,咔擦!使用了几百年的玻璃罐子竟然开裂了!乌哲被这声音惊醒,急忙挣扎着起身一看,正是乌兰的肉身被打扰了,惊得他嗖地一下向着唐菲跑去,想要阻止唐菲打扰他心爱的姑娘的肉身。
“不!唐长老,不要!”
乌哲毕竟年老体迈,行动慢了只好靠声音提速,唐菲没有听乌哲的话,抬手继续输入着那一口气。
“呀!”
过了一会唐菲突然惨叫一声,输入那口气竟然消耗了她全部的灵力,经脉也被这狂暴的灵力输出撑得剧痛。
“乌哲,乌哲,我怎么回事?”
乌哲在远处无法阻拦唐菲,正痛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声少女声音如银铃般传开来,让他彻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