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打来电话，转述威廉三世的话——他父亲小威廉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他需要赶回橘郡，希望将与卢灿的会面推后几天，过几天他从橘郡回来，再在设宴招待卢灿一行。
没给具体会面日期，偏偏还让人挑不出错。卢灿和陈钦丽等人也只得在纽约等两天再说。
刚好利用这点时间处理一些杂事，譬如走访美国亚洲协会博物馆的名誉馆长李雪曼教授。
去年，宗老带着陈晓一帮人查找“周学章病逝之谜”的线索，他们在东洋查阅诸多资料，走访多位名家，折腾了将近半年时间，最后突然无疾而终。
其实，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们最后查到一丝线索，指向一个人，汇报给卢灿。
卢灿思考良久，决定暂时中断追查。
这个人，就是李雪曼教授。
卢灿对李雪曼不陌生，担任克利夫兰博物馆馆长三十年之久，北美现当代汉学研究先锋人物，与饶固庵饶老关系相当好，也曾经来过虎园博物馆考察。
此人的英文名叫Sherman·E·Lee，国内直译为“谢尔曼·李”。他本人精通汉学，自取中文名“李雪曼”。1918年出生于西雅图，美利坚大学学习现当代艺术，1941年，年仅23岁的他在克利夫兰大学获得近现代水彩研究学博士学位。
23岁的艺术类博士！啧啧，赞一句天才，毫不为过。
官方资料显示，此人曾担任过西雅图艺术博物馆副馆长及东方艺术部策展人，从1952年到1983年，连任将近三十年克利夫兰博物馆馆长。
此人还是著名的东方艺术鉴赏家。
文博界一致认为，正是基于李雪曼的一力推动，才将克利夫兰博物馆推到与波士顿、弗利尔、纳尔逊、纽约大都会等齐名的“五大亚洲艺术品收藏馆”之一的地位——克利夫兰所藏中国艺术品，数量上略少于大都会博物馆，但品质上却隐隐有所超出。
不仅如此，李雪曼还是多位富豪的收藏顾问。
譬如卢灿要去的美国亚洲协会博物馆，就是洛克菲勒三世夫妇成立的收藏馆，而李雪曼就是洛克菲勒三世夫妇的收藏顾问。这家收藏馆，正是洛克菲勒三世夫妇听从他的建议，于1956年开设。
三年前，李雪曼从克利夫兰博物馆馆长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应杰伊·洛克菲勒四世邀请，来到美国亚洲协会博物馆担任名誉馆长，继续为洛克菲勒家族服务。
但卢灿真没想到，李雪曼竟然还有着另一层见不得光的身份。
宗越宗老和陈晓他们查到黑川真赖在战后屡屡出手自己的藏品，买方各色各样，有加拿大人、英国人、俄人，但最大的买家是北美人，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正是李雪曼。
得知消息后，卢灿安排人查了查这位李雪曼的履历，还真的有惊人发现——在1945年到1948年间，李雪曼任职美军驻东京司令部的艺术顾问！
更让卢灿吃惊的是，当时司令部的艺术顾问团非常庞大，一共有三十二名成员组成，这些成员，几乎都来自北美的各大博物馆、艺术团体以及大学教授，各个都是某一类专业艺术领域的权威。代表人物有英国旅美学者、印度艺术专家斯特拉·克拉姆里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首任馆长劳伦斯·西克曼；朝鲜及东洋艺术专家哈罗德·P·施特恩；大都会博物馆东方艺术部的莫里斯·S·狄曼德等。
一个驻军司令部，要如此庞大的艺术顾问团干嘛？
其用心昭然若揭！
换而言之……在周学章教授等人前往东京“追索被抢中华文物”时，北美的行动显然更高效，他们也组织这些专业人士，去东京“收捡”各种艺术品。
这些艺术品当然也包括东洋从中国抢来的各种文物……
再想想战后北美各大博物馆的中华艺术品数量如爆米花膨涨般的增长速度……
细思极恐，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这一发现只是丑陋的艺术品交易中的冰山一角，并不能证明周学章之死与美国人有关。
以卢灿推测，宗越宗老的老师王若虚以及周学章教授之死，很有可能是东洋人下的黑手，黑川真赖嫌疑很大！美国人当时应该没有出手动机，但并不意味着这帮美国顾问就很“清白”——中国派遣东京的战后文物追索小组遭遇重重困难，只怕有这帮美国专家的手脚！而且，周学章教授之死，之所以难以查找蛛丝马迹，极有可能是被当时的美国顾问们借助美军驻东京司令部的力量，抹去相关资料。
卢灿今天去见李雪曼，是有所目的，但也不算特别为这件事。
前些天，李雪曼教授受邀参加纽约国际资本公司成立酒会，当时宾客很多，两人只是寒暄几句。李雪曼邀请卢灿参观纽约亚洲协会博物馆时，提了一嘴，说是杰伊·洛克菲勒四世对卢灿很感兴趣。
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应该不用多介绍。
杰伊·洛克菲勒是石油大亨洛克菲勒的曾孙，洛克菲勒家族当代在政治层面的代表人物，从1976年开始，连任两届西弗吉尼亚州州长，1984年结束州长一职后，又当选联邦参议员，现任参议院情情报委主席，驴党党鞭级人物。
当时卢灿没在意，自己大小算是个人物，总不能因为洛克菲勒的曾孙感兴趣，就巴巴上门拜访吧？这两天有空，借拜访李雪曼之际，顺便探探杰伊·洛克菲勒所谓的“兴趣”是什么意思。
美国亚洲协会博物馆位于纽约曼哈顿公园大道725号，独栋的白色罗马庭院式建筑。
这座博物馆和虎园博物馆性质相同，虽然对外号称公益基金掌控的公众设施，其实是私家博物馆，不接受外界捐赠，所有藏品为洛克菲勒家族所有，是洛克菲勒家族的底蕴所在。
卢灿和田乐群抵达时，李雪曼教授已经在博物馆门厅处等候。
李雪曼今年快七十岁，身材依旧笔挺壮硕，头发稀疏花白，一双鹰眼让人印象深刻——看人时似乎带了钩子，能把人心底的想法勾出来一般。
见到卢灿时，他高举双臂，好像要来个大大的拥抱，“欢迎你们，维文，还有卢夫人！”
卢灿也加快脚步，笑着迎上去，“谢尔曼教授，我是来邀请你去香江，担任虎博客座馆长的，不知你有没有意愿？”
落后一步的田乐群一怔，暗自翻了个白眼——刚才来的路上，卢灿聊起往事，对这位李雪曼教授等人当年的行为，相当不齿，怎么突然又冒出“邀请客座馆长”一说？自家丈夫变脸可真快！
这才是一个商人的无奈，很多事情必须向现实妥协。
从正义和本心来说，卢灿很想将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可是，他只是一个商人，也仅仅是一个著名一点的商人！更关键的是，这件事披露之后，除了得罪人之外，没有任何一方得到实质上的好处！
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就不如藏在心底深处。
不能或者说没必要得罪对方时，那就交好他！
邀请李雪曼担任客座馆长，也不是随口一说。
李雪曼在东方艺术研究方面，相当有成就，而且，他可以成为一把钥匙，打开虎园博物馆与北美几大著名藏馆之间联系的秘钥！这对虎博的未来发展，有好处！
李雪曼不疑有他，与卢灿握手时笑着耸耸肩，“谢谢！那我得认真考虑后才能给你答复。”
客座馆长是等同于“名誉馆长”一样的虚衔，比高级顾问等级要高，但没有实际管理权。
李雪曼在亚洲协会博物馆就是“名誉馆长”，可亚洲协会博物馆无论在藏品数量还是展馆影响力方面，和虎园博物股都无法相提并论，所以，他还真有些心动。
卢灿看出对方眼中的犹豫，又笑着加码，“研究亚洲艺术和东方文化，立足点放在亚洲，显然更合适，毕竟，那里才是亚洲文明的根源所在。你担任虎博客座馆长后，虎园内部的藏品和目前既有的研究成果，都会向你开放，这对于你整理亚洲文明发展脉络，应该有所帮助。”
李雪曼曾经在1983年、1984年两度造访虎园博物馆，虎博研究中心曾邀请他做过一次公开课。卢灿还记得，李雪曼在那次公开宣讲中提到过，他人生最后的目标是重新整理亚洲文明的发展脉络。
抛开此人早年间的文博黑历史，单说他的学术研究，确实不错。
他是最早提出“亚洲文明多元论”学者之一。
亚洲文明多元论者认为，亚洲文明体系中，只有东亚是以中国文明为主体相对纯粹的文化体系，是典型的纯种亚洲文明；印度次大陆则是典型的“印欧混合文化体系”，印度本身并不具备纯粹的印度文明；西亚和中亚同样也是欧亚混合文明，相比印度，西亚和中亚受欧洲早期文明影响更重；南亚文化不能称之为文明，其文化来源更复杂，既受印欧文化体系影响，也受东亚文明影响，自身不成体系。
这一观点是他在六十年代初提出，一经提出，立即引发业内大讨论。
争议不少，但绝对算得上振聋发聩。
争议最大的无疑是“印度是否拥有属于自己民族的纯粹的印度文明”。
后世证明，他的理论基本正确。
“我需要考虑考虑。”李雪曼沉吟片刻后，笑着做出邀请的手势，“现在……还是让我带领你们，简单浏览参观亚洲协会博物馆。”
亚洲协会博物馆不大，大约有一千来件藏品，但精品率很高。
来自中国的宋、明陶瓷和来自印度朱罗王朝的青铜雕塑，都非常精美；
数量不菲的朝鲜李朝辰砂瓷器，这可是虎博没有的品项；
东洋狩野派的四季屏风雍雍华贵，本阿弥光悦以绘金竹叶为背景的书法卷轴也堪称绝品；
此外，还有一些来自来自巴基斯坦、柬埔寨、印度、泰国和印度尼西亚的佛教人物头像，也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