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老,您是……希望将丽精画院并入X城艺术学院?”听完福伯的讲述,卢灿有些错愕,扭头问鲍少游及他的女儿女婿。
这个提议,委实有些出乎预料。
丽精画院开设于1928年,算是X城最早的美术培训机构——它不是学校,没有颁发文凭的资历,更接近后世的系统性培训机构,被誉为“X城中国画启蒙教育的先驱”。
早期的丽精画院,教学不分班,学员也不是很多,课程单一,只教授绘画,但有几位学生很知名,譬如方守宏、鲍月娴、文若瑜、彭济涉等人,都在早期的丽精画院或学画或帮工。
卢灿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家机构的盈利一直不错,完全可以作为家族遗产传承。如果并入X城艺术学院,成为其中一个系,那就意味着鲍家完全放弃这一培训机构的管理权和不菲营收。
这么做,所谓何来?
而且,鲍老即便想要合作,也找错地方,他更应该去找X城艺术学院筹委会主任暨首任院长吴继忠教授,再不济,也应该到沙田大院直接找自己,或者去X城大学找黄丽松校长。
“咳咳……早五年前,丽精去世,我就有心将画院转让,可一直找不到合适接手人。”鲍老满是老人斑的面孔,咳嗽时,带出一丝不太正常的嫣红。他口中的丽精,就是鲍夫人曾丽精,国内文献翻译为“曾丽卿”,也是一名声名颇著的画家。
等气息舒缓候,鲍老又笑笑摆摆手,“去年听说你筹备X城艺术学院,我便想着……是不是找你爷爷聊聊,可那会刚好赶上身子不适,今天我来你家虎博,查找一些粤东的地方志,正撞上老福,得他邀请来这坐坐,这不,我就跟他多聊两句。怎么,你看不上我的小画院?”
这番话比较长,老爷子不由得再度喘起来,女儿鲍莉敏连忙为父亲轻拍其背。
卢灿连忙摆手笑道,“怎么会呢?鲍老有这份心,让我钦佩!只是……”
他又摊摊手,“只是我就是个出钱的,至于虎博、维德拍卖以及X城艺术基金等三方,只是提出需求。有关学院的学系及课程设置,基本上都是吴继忠主任和港大教学研究部,他们协商决定。不过,我会把鲍老的意思,转达给吴继忠主任。”
卢灿又抬头看看郑少交,“郑老师,这事……回头我给吴继忠主任带句话,到时候把您的电话留给他,你看合适吗?”
“甚好,甚好!”郑少交微笑点头,可能跟随岳丈时间太长,他的作风有些老派。
说起来他和岳丈的伦理关系有点乱。
郑少交也是香山县人,算是鲍少游姐夫郑灿的族孙,出五服的那种,他却娶了郑灿的外甥女。这种事在南方更常见一些,譬如田乐群,就是郑光荣妻子田婶的远房堂妹。
聊过几句之后,卢灿邀请包老和鲍莉敏夫妇午餐,原本想要探探鲍老对灵子令的态度。却不料,鲍莉敏担心父亲的咳嗽不止,谢绝卢灿的好意。
拗不过,卢灿和福伯、王老三人只得将鲍老等人送下楼,顺道去餐厅吃点午饭。
路上,王季迁背着手,忽然感慨一句,“石涛公……怕是没多少时间了,这才急着处理画院。”
石涛是鲍少游的艺名,原名名绍显,字丕文,号少游。王季迁与鲍少游五十年前就认识,一直尊称之“石涛公”。
“他算是有福气的,都已经年过鲐背……”福伯点头同意,又对卢灿笑笑,“你今天没答应就对了。这事呀,怕是有鲍家家产之争在里面,丽精画院并入固然是好,但粘上麻烦,就得不偿失。”
“哦?我还真不清楚,当时也只是觉得鲍老三人来虎博谈这事,有些不太对路。”卢灿摊摊手。
他与鲍家打交道不多,福伯和王老显然知道一些内情。
“就你小子机敏!”王老手指朝卢灿点点,笑道,“去年石涛公病重,立遗嘱,他家五子二女,闹过一阵子,重点就是丽精画院。只是……后来消停下来,外人不知道他们怎么解决的。今天突然冒出这个话题,把我可是吓一跳。”
听他这么一说,卢灿吁了口气,幸亏自己没那么贪心,否则还真有些贪墨鲍家财产之嫌!
鲍老今天突然说出将丽精画院并入X城艺术学院,在卢灿看来,很像在说气话。
这情形有点类似于儿女争产,老子不高兴,随口冒出的“谁也别想,老子捐了”!再考虑老头子九十二,脾气像顽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想到这,卢灿连给吴继忠教授去电话的兴致都没了。
三人很快抵达餐厅,立即有工作人员将他们领进一间小包房。等餐之际,卢灿原本想要和福伯说说手指上的指环,以及自己对鲍少游的怀疑,可王老在场,这话不太好说——所谓墨门信物,卢灿不知道王季迁是否清楚,要是宗越宗老在,那就好了。
想到宗越,卢灿忽然有了主意,试探鲍少游的事,宗越出面更合适。
宗越宗老的父亲宗之櫆,是一名知名的美术工作者,与鲍少游算是同时期的人,想来宗越应该认识鲍少游。更为关键的是,宗越一直对所谓的墨门信物,非常上心。
午餐时闲聊,卢灿随口问了句宗老,孰料,福伯说老宗去了台北虎博分馆。
虎博在台北设立分馆一事,自从去年五月卢灿和楚臣确定馆址之后,就进入全面改造的过程,拟定今年五一期间开幕。这都已经四月,前几天,虎博大仓库运到台北六千件各色展品,楚臣本人又从台北各地购置一些艺术品,宗越此去台北,就是为了复核这些展品。
卢灿对虎博的员工工作安排之类的小事,一向不过问,故而根本不知道这事。
他琢磨了会,又问道,“那……宗老什么时间回港?”
刚才王季迁与福伯都说鲍老的时间不会太多,这两位都精于面相,想来不会看错。那也就意味着,留给宗越的时间不会太多。
“原计划要等五一首展过后回来,你找老宗有事?”福伯奇怪地看了卢灿一眼。
王季迁更是宗越的好友,也惊讶地看向卢灿。
卢灿笑着摆摆手,“没事。我四月下旬去东京,想带一位擅长杂项鉴定的师傅一起。”
王季迁哦了一声。宗越和他几乎同时来虎博,不过,两人在虎博的工作不太相同,他为明清书画馆馆长,偏研究方向,宗越为鉴定部二核总鉴定师,偏鉴定。卢灿这么说,他也就没有多想。
福伯的眼神一闪,他知道卢灿派人去东京查探周学章死因一事,也清楚宗越对这件事很关心,很自然地联想到这上面。想了想,福伯点头道,“月底是吧,稍后我给老李去个电话,看他月底忙不忙,不忙的话,让他去台北,顶老宗一段时间。”
从虎博出来之后,卢灿直奔卑路乍街,途中买了一点礼物捎上。
卑路乍街三十五号二单元,关家。这是一栋带前院的二层西式小洋楼,还是六十年代关影帝收入大好时买下的老宅。关影帝与玛珂菲离婚时,净身出户,小洋楼成为关罗莎姐弟及玛珂菲在X城的住宅。至于关影帝及那位红颜知己,现在住在旺角花墟街。
关罗莎此时正在衣柜与穿衣镜之间,来回奔波,她已经换了不下十套衣服,可总感觉没有一套让自己满意,床上和梳妆台上,更是堆满了各色衣裙。
玛珂菲坐在靠在梳妆台前,单手衬头,眉头微皱,与兴奋忐忑的女儿相比,她能愁死个人!
女儿的容貌,她很自信,可是,想要凭此进卢家门,怕是也没多大把握。
如果不能进门……这事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哎呀妈咪~~你在想什么呢,快帮我拿个主意~~到底穿哪套合适?一会人家要来了!”
拖长的音调,能腻死人!
玛珂菲有些不耐烦地划拉一下手臂,“哎呀,我说你这丫头~~怎么不听劝呢?刚才那套白色短袖过膝裙不就挺好的嘛。毕竟在家里,衣服要休闲一些,你整一套晚装旗袍算什么回事。”
这时,窗外响起一声汽车喇叭音。
母女俩齐齐探头朝窗外看去,只见车窗落下,露出卢灿的面孔。
“哎呀,坏了坏了!妈咪,你不是说他要到下午茶才来嘛,怎么这会就到?刚才那套短袖裙呢……”关罗莎一阵手忙脚乱,在衣服堆里翻找刚才母亲建议的那套服装。
玛珂菲也有些惊讶卢灿能来得这么快?相比女儿,她要镇静许多,将那套衣服抽出来,扔在女儿脸上,“赶紧换了!我去一楼见见他,和他聊几句。姑娘家家的,矜持点,你一会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