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他方人,背井离乡客,携带的物件,多数为高价值、便携式。
这一特点在福运典押库存品中,表现尤为明显。
李如松将所有的柜子全部打开,大约有两百来件物品。其中,金银珠宝首饰最多;其次为各种金表怀表、镶金银的古董钢笔;再次为字画古籍;陶瓷器砚台有寥寥几件;还有三辆轿车的钥匙;铜器为两只香炉,至于大型钟鼎类青铜器,一件都没有。
大鼻登抬手指指四周,“阿灿,你挑吧,等会统一核个价格就行。”
卢灿笑笑点头,讲真,他有点小失望。
金银及玉器首饰,纳德轩盛产的就是这玩意,眼前这些,又不是什么宫廷御制用品,没多少收藏价值。金表怀表倒是可以挑上两件,可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是清末民初时期的国产货,价值也不高。陶瓷器、砚台、铜器,也粗略看过一眼,没什么珍品,汽车更不会要。
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堆叠在一起的古籍以及卷起来的画卷上。
所以,他伸手从画筒中抽出一支卷轴,准备打开看看,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对大鼻登笑笑,“登爷,这些货,我挑几件,剩下的……我让维德拍卖给您安排一场专拍,您觉得怎样?当然,如果您觉得麻烦,也可以让维德拍卖,买下来,他们有渠道处理一些零碎件。”
这些典押物,进不了收藏馆,可不代表没价值,部分物品上拍还是没问题,还有一些,也可以放在古董店或者维德拍卖一楼的展示区售卖。
大鼻登愣了愣,不知为何他又看了眼掌柜李如松,见对方一言不发,才笑道,“行!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你让维德拍卖的人来,我们谈谈看,是拍卖还是包圆。”
这次,卢灿注意到了,心底有些嘀咕,东家卖货还要看掌柜的脸色?回转目光时,再度扫了眼李如松。老头子佝偻着背,眼镜耷拉在鼻梁上,很符合电影中奸诈滑坏店掌柜的形象。
这样的人物……能钳制住大鼻登?卢灿忽然对这位长相显得猥琐的老者,起了好奇之心,念头一转,又抬头对葛辉笑笑,“舅舅,这些东西我得看一会儿,您和登爷去喝茶吧。登爷,这里有李掌柜陪着我就行,我舅舅……还有些话要和您单聊。”
葛辉确实想找大鼻登单聊,闻听之后,当即点点头,“登伯,咱俩去喝茶?”
将两人送出门,卢灿又顺便给许佳闻去了电话。
这是一幅行书手卷,题写的内容为南北朝时期南朝文学家鲍照的《苦雨》。书法拙而趣,淳厚多姿,风格独特。卢灿看了眼起首,就知道这是“清末海派四杰”之一,蒲华蒲竹英的作品。
他在鉴定时嘴巴可没停,笑道,“您老在开阳书院启蒙?哟,那可是西南著名的老书院!”
推到卷轴末,落款为“戊申中秋作英蒲华”,钤印“琴心”。
蒲华与吴昌硕、任伯年、虚谷齐名,晚清著名书画家,“琴心”是他的“剑胆琴心室”印章。
此人非常有意思,生性嗜酒,懒得要命,据说他起床后从来不叠被褥,衣服穿个把月不洗那是常态,因而又有“蒲邋遢”的雅号。不仅如此,此人就连死因都与众不同。史书有记,1911年夏天,蒲华与友人喝得酩酊大醉,晚上回寓所睡觉,把假牙当成骨头咽下去,气塞而逝。
这幅作品是戊申中秋,也就是1908年中秋时所写。
蒲华晚年,笔老墨精,这件作品算是蒲华精品之作。
“卢东家也知道开阳书院?”李如松奇道。
卢灿抬头对他笑笑,“我就喜欢看些杂书。康熙定西南,文治武功齐头并进,开阳书院就是他敕令知州杨文铎所建,杨文铎还因此得当地文人士子赠送的教化万民伞。”
连这都记得?
一个人的才华,不在乎他在公众场合的滔滔不绝,最能体现的,莫过于日常聊天时的信手拈来。
李如松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卢东家果然学识过人!”
卢灿笑笑摇头,将手卷收起,重新系上丝绒,递给李如松,“这幅蒲作英的字很不错,保存得也很好,上拍应该很受欢迎。”
李如松有些惊讶,“这件东西……你不打算留?”
确实不打算留存,原因很简单,虎园博物馆内所藏海派四杰的作品,合计有两千多件!卢灿伸手又去拿另一件,同时笑笑答道,“蒲公的作品,已经有了。李老,您是……哪年来的香城?”
“1951年。”李如松未多想,脱口而出。
1951年来港?卢灿佯作惊讶,“您老来香城三十多年啦!一直待在九龙城砦?应该有不少摩罗街、荷里活道的古董行老板,请过您吧?”
“我不喜欢热闹,在福运当铺做掌柜,清闲自在。”李如松摆摆手,并没有意识到卢灿一直在套话。
听到这句话,卢灿已经有所猜度——李如松八成是和刘丕基一道来的香城!
五十年代初,国内开始实行公私合营,很多民族资本家就是这一时期来到香城发展,刘丕基也是这一时间段和哥哥分家,南下香城。
卢灿甚至有些怀疑,1965年刘丕基因纱厂大火而去世,他投资的这家福运典押,之所以被大鼻登拿走,可能与李如松有很大关系。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大鼻登才在很多方面,对李如松显得过分“客气”!
当然,这是卢灿的猜测,想要印证也不难——让舅舅安排人在九龙城砦打听一下当年的旧事即可。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卢灿也就懒得再和对方掰饬,看货的速度,陡然加快。
等许胖子满头大汗赶过来时,卢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与许胖子一同进房间的还有丁欢丁老以及一名财务人员。
“哟,阿灿,这些你都看过了?”胖子掏出一块手绢,脸上蹭蹭,眼珠子滴溜溜打量着四周。
鉴定台上摆放着十来件,是卢灿挑拣出来,准备带回虎博的物品;部分他认为可以上拍的,全部搁在多宝阁上;还有一些价值不大,可以在店铺出售的典当物,则被胡乱地放在进门的墙根边。分门别类很清楚,一看就是挑选过的。
“胖子,来的挺快呀!”卢灿揉着腰直起身,又对胖子身后的丁欢丁老点头笑笑,“丁老,您怎么也过来了?我差不多都快看完了,就剩……这些,还没看。”
说着,他指指另一边的铁柜。
李如松正从铁皮柜里往外端一只长瓷盘,里面一水的老旧金银首饰。
见到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李如松眉头一皱。
卢灿连忙笑着为双方介绍,“李掌柜,这位就是维德拍卖的许佳闻,这位呢……是维德拍卖的艺术顾问,丁欢丁老爷子。胖子,这位是福运典押的李如松李掌柜。”
“李掌柜,您好,久仰!”胖子满脸微笑,主动伸手……
李如松脸色缓和一些,朝俩人点点头却没有主动握手之意,端着盘子径直走向鉴定台。
胖子伸出去的手,在虚空画了半圈,又尴尬地收回来……
卢灿朝他笑着耸耸肩,又怕他脸上挂不住,伸手在胖子胳膊上拍拍,“你没看见登爷和我舅舅?这些东西,我挑走几件,剩余的……是搞专拍还是包圆,你和登爷商量。”
丁老的脾气同样很怪,李如松不招呼他,他还懒得招呼对方呢……丁老绕过卢灿两人,径直去鉴定台看货……
“登爷?哪个?没看见呀,阿忠带我上来的。”胖子拿着手绢擦着胳膊。他们一行人上二楼,没人拦着,也没看到其他人。
难道舅舅和大鼻登不在茶室?卢灿没去琢磨,不过,他放低声音叮嘱一句,“福运典押的老板,是数字K的大鼻登,登爷。”
人的名树的影,许佳闻的手一顿,我去!他狐疑地看了眼卢灿,再度确认眼神。
胖子正要细问,鉴定台那边传来丁老的狐疑声音,“阿灿,过来看看,这枚指环……和你家的那枚,是不是有点像?”
卢灿抬头,就看见丁老拿在手中的那枚灰扑扑的指环。
嗯?又一枚灵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