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卢灿下车，马哈迪面带微笑，抬手摆了摆，算是招呼，又在身边人的拥簇下，脚步不停地跨过古庙门槛。卢灿微微躬身，同样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毕竟，两人今天来古庙，是为了与柯家老祖宗柯宁氏告别。
与马哈迪的轻车简从不同，卢灿带来一整车彩纸扎染的马丛车架，还有一队侍琴抱剑纸人以及几个花篮。这些都是温碧璃昨天上午接到消息后，安排纳德轩珠宝新加坡分公司购置的——这玩意在马来西亚不好买，还是从新加坡连夜运过来的。
将马哈迪送进院中的柯泰，折返回来，见卢灿带来这么多纯中式花样的扎纸和布偶人，递过来一根香烟，“卢先生，卢夫人，你们费心了！”
卢灿摆摆手拒绝，又道，“老祖宗仙诞，我们做晚辈的也来沾沾福气，应该的。我先带她俩去给老祖宗磕个头，等会再聊。”
走进院中，院中有不少人，还有几位道袍者，盘坐在蒲团上念着往生经。
右侧是彩钢瓦搭建的寿堂，花丛中偌大的金色寿字显得这次丧事的格外不同。马哈迪正在和柯家一干亲友握手致意。大李总也在人群中，别着金色臂章，站在首位。
大李总的岳父柯守拙并非柯宁氏亲生，但很显然，大李总对柯宁氏还是很敬重，以晚辈姿态，迎接一众来吊唁的亲朋。
马哈迪等人从寿堂出来，与卢灿擦身而过，两人再度点点头。
卢灿带着田乐群和温碧璃走进寿堂，正前方挂着老太太的画像，下面是偌大的金色“寿”字，两侧是对联“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秀添慈竹，笑颜永驻”。
百合花拥簇的水晶棺中，一位清瘦的老太太，安详地躺在那里。
卢灿与柯家来往多次，只有上次柯宁氏住院时，隔着玻璃见过一面，要说有多悲伤，那肯定没有。在水晶棺前面站立片刻略作志哀后，他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立即有人过来搀扶，但也没太用力。叩首三拜后，就势起来，才发现搀扶自己的是柯嘉逊的父亲柯岳。
“柯叔，老太太福如东海，寿越遐龄，一辈子立功立德，五世同堂，现如今天转阳和，位列仙班，您当开心才是！”
柯岳点点头，“我们这些晚辈，这些年一直得老祖宗庇护，舍不得还是有的。不过，前些日子，家父还得老祖宗托梦，说是要去天同宫益算星君府。”
卢灿一愣，还有“托梦”一说？
连上天之后的“入职单位”都托梦说得清清楚楚？
天同宫是中国神话体系中南斗六星君中排名第四的益算星君所在宫殿，率属于南极长生大帝管辖，其职责有点类似于“长生大帝的专职财务会计”，管账目的。
跨国公司的财务部，这可是个好职位！
难怪柯家要办喜丧。
卢灿忍住笑意，抱拳拱手以示恭贺，又问，“柯祖的身体还好吧。”
问的是柯守智，柯宁氏的亲生儿子，柯岳的父亲。老爷子八十多岁，卧床有两年时间。刚才说的柯宁氏托梦，就是托梦给他。
“精神还不错。”
一般情况下，说精神不错，那就是身体不太好。
估计柯家也有借老太君登仙之喜，为另一位老祖祈福的意思。卢灿点点头，没再说话，带着跪拜起来的田乐群和温碧璃，绕着水晶棺一圈，来到陪祭的亲友这边，逐一握手。
大李总依旧清瘦矍铄，握手时很用力，“昨天的事……你的猜测是对的。”
这句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卢灿听得很明白——昨晚借助柯嘉逊之口，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柯家，当然也包括大李总。这句话就是大李总的态度——交好马哈迪，将锅甩给巫统内奥恩及纳吉一派。
卢灿点点头，示意知道。
庭院中还有不少人等着进来拜祭，卢灿几人没逗留，走出寿堂。
负责在中庭招呼客人的柯泰，连忙招手示意卢灿三人去小厅歇息。
卢灿摆了摆手，“谢谢柯伯父，您忙，我们这就离开，明天老太君登仙日，我们再来。”
今天只是祭拜，明天才是正式登仙仪式。
柯泰依旧固执地抬手邀请，“聊两句。”
卢灿朝田乐群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去车里等会，自己跟在柯泰身后。绕过寿堂，两人来到寿堂后侧的一座庭院中，应该是柯家人守灵时的歇息处。
柯泰是柯守拙的长子，大李总的大舅哥，今年也已经六十出头，头发花白，可能最近操心的事情比较多，卧蚕很重，显得一副老相。
来到庭院中的一处石亭中，亭内有一张茶桌几张矮凳，桌上摆放一套骨瓷茶具。
“坐吧，喝点茶。”柯泰在茶座前坐下，翻过倒扣的茶盅，斟了两杯茶，又抬手请茶，“昨天晚上……你和阿逊聊得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一些。谢谢你的提醒。”
卢灿笑了笑，端着茶盅抿了一口。
卢灿不接话，柯泰只好自己说，“你……认为巫统内斗，最终会将目标对准马来华族？”
将茶杯放下，卢灿坐直了身体，再度笑了笑，“得出这一结论，其实很简单。”
“在来新山的途中，我和杰克逊聊过，他说过，柯家与马哈迪不是很熟，但是，马哈迪却跨越宗教跨越种族来柯家祭拜老祖宗。这说明，马哈迪希望能从柯家或者是柯家所代表的华人群体中，得到支援。”
“作为一名政客，其实马哈迪很清楚，煽动民族对立，对于社会稳定具有很大的破坏性。但是，他同样也很清楚，激进的民族主义有利于巩固和强化他在巫统内部的声望与影响力。”
“如果他没能从柯家这里获得想要的支援……柯伯，您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历史上，无论马来方怎么掩饰茅草行动，马哈迪是这一事件的幕后指挥者身份，始终摘不掉。
柯泰哒吧了一下嘴巴，想要说什么。
卢灿又接着反问，“如果马哈迪在巫统内部煽动民族对立情绪，您猜猜奥恩家族和纳吉他们又会做出什么选择？他们会坚持民族融合政策吗？我看不会！说不定他们会比马哈迪更激进，以此来确定自己一方比马哈迪更能代表巫族利益。”
柯泰沉默下来，抬手揉了揉浮肿的眼泡。
其实，昨晚柯嘉逊和柯曼娜两兄妹给家中来电话之后，柯家及大李总的智囊团就已经做过推演，卢灿所说的情况存在且发生的可能性比较高！
昨晚的讨论中，大李总提了一句，此时交好马哈迪无疑是雪中送炭，又可以化解可能产生的危机。
但柯泰有些犹豫，原因很简单：
一来，奥恩家族与柯家早年关系不错，虽然现在双方不那么亲密，但还是偶有来往；二来，柯家有不少产业与奥恩家族产业搅和在一起，双方一旦立场相悖，生意场上肯定要起纷争，他担心被奥恩家族报复；其三嘛，他个人不是很看好马哈迪——毕竟，上一任及上上任马来总理，都属于奥恩家族一派，马哈迪的优势并不明显。
所以，他在迟疑片刻后，探身问道，“你……凭什么断定马哈迪一定会赢？为什么不选择奥恩家族？”
卢灿灿然一笑，捻了捻手指回道，“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侯赛因奥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儿子年纪不大，几乎不可能坐上巫统主席一职，他们派系主推的纳吉，声誉可不是很好。”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
他故意停顿三五秒才悠悠说道，“马哈迪还在位置上，这就使得他能拿出更多的手段！”
说到这，卢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来，“柯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柯家要站队！态度要明确！否则这把火，有很大可能直接烧到柯家头上！言尽如此，您忙！”
他转身离开，留下柯泰独自坐在石亭中出神。几分钟之后，柯曼娜推着轮椅从歇息室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位满脸褐瘢的老者，正是已经不良于行的柯守智。
柯泰连忙起身，“老叔……您没歇着？”
柯守智捂着嘴咳嗽两声，嗓音有些嘶哑，中气不足，“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对……马哈迪放低身段来咱们家，其实有先礼后兵的意思……咱家不表态，怕是不成……奥恩家，反而没那么可怕。”
柯泰此时已经偏向于支持马哈迪，遂即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柯守智抬手摆了摆，“他们是今天下午会面？”
“今天下午，就在边佳兰棕榈酒店。”
“让柯岳去主持！”柯守智的神志还是很清醒，“到了我柯家地界，双方会谈，我柯家怎么能缺席？咳咳……”
老头子话说得有点急，再度咳嗽起来。柯曼娜连忙轻拍后背，帮他顺气。
柯守智很中意这个侄孙女，抬手示意不用，又对柯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奥恩家族……咱柯家的那点股份，大不了卖给他们家。柯家已经退后一步，他侯赛因还敢吞没了咱家的东西不成？那小子不是要投资马来嘛，咱家跟投。嘿嘿，想要柯家帮他保驾护航，那就要做好柯家搭顺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