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对面,赵钱的床铺有些杂乱,好像才刚起床去上厕所。
我大脑混沌一片,只觉得自己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一切都在制定好的漩涡中,逃不掉。
赵钱和船长与张同不一样,他并没有失踪,只不过脑袋被人开了瓢,静悄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海堂而皇之的坐在船长的老板椅上,腰间黑家伙有意无意闪着光。
等我们都来了,他指着地上寥无声息的赵钱说:“是他杀了船长,昨晚他来屋里想勒死我,被我一枪崩了。”
这话谁信?
昨晚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头上的窟窿一看就不是枪伤,而是被人砸的。
所有人都不敢提出异议,青海抚摸着腰间的黑家伙,讥笑着扫了我们所有人:“这船我看还是继续航行下去吧,毕竟谁也不想只拿几千块回家,都累了这么久,你们说对吗?”
谁敢说不?这个时候谁敢说不?
青海的话甚至远胜当初的船长,他腰上的黑家伙,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他们。
就算他们都结合起来,也必然会有人伤亡,谁愿意当出头鸟呢?
更何况,余下的这些人,人心并不齐。
这船在赵钱的死亡中继续航行,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
张同和船长失踪,赵钱离奇死亡,青海在帮谁遮掩?
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蔓延开来……
4
大海一如既往的安静,前段时间阴恻恻的天气,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
凌晨3点,这艘船静的只剩下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我又一次站在船长的卧室门口,只不过这一次,我身边集结了七个人。
他们彼此推搡,又互相鼓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做什么壮举。
我努力将自己缩在人群中,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跑路,却被领头的翟志刚拎着脖子拉回来。
“你去敲门。”
“不,不好吧,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我,我有点害怕……”
翟志刚一手打在我的后脑勺:“怂货,你要是不敲门,他死之后,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几乎被吓哭,双腿瑟瑟发抖:“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呢,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你真是上学上傻了,你觉得他会让我们活着下船吗?这赵钱死的不清不楚,一上岸他青海就得蹲,只要我们这些人死了,他才能安心。”
翟志刚哑着嗓门说。
“这船上又不是只有我们,还有其他人呢?”我缩着头像个鹌鹑。
“我们和青海什么关系,剩下的那些人都是青海的亲信,他们会向着我们说话?估计到岸上这些人还会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杀了赵钱。所以只有青海死了,我们手里握着黑家伙,掌握了船上实际操控权,到时候还不是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翟志刚略微沉吟,眼睛在夜色里亮的出奇。
“可为什么是我敲门?”
“因为你是废物,青海不会对你有疑心。”
他这话说的神色未变,身边没一个人有异议。
迫于无奈,我只能再一次敲响那扇门。
自从船长死后,青海就搬进了船长的豪华卧室,他不耐烦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大半夜的是谁?”
“是我,我是李凯,船舱漏水了,你快出来。”
同一个理由,同一个画面,不同的是我身边的人不一样。
屋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门又一次被打开,翟志刚在门刚开了一个裂缝的时候,一脚踹开门,七个人乌泱泱全都挤进去。
我站在门外,看着那扇门砰一声关上。
紧接着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足足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短短的十分钟,竟像是过了十年,我甚至感觉双腿都在门外站得发木。
直到那扇门再一次打开,青海脸上溅着血,猩红这双眼死死的望着我。
他煞星一般站在我跟前:“进来吧,都已经处理好了了。”
到这里我才又一次踏进这扇门。
这扇生死之门……
5
赤红色的木地板,险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味,让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一同前行的七个人,六个惨死在屋内,开膛破肚浑身是血。
而房间里除了青海以外,还有十个人,这十个人是青海的心腹。
和我一起同行的七个人全都横死,最后只剩下翟志刚不敢置信的瞧着我。
“是你,你背叛了我们?李凯,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翟志刚被捆着扔在地上,赤红色地板和他脸上的血液几乎融为一体。
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宰鱼刀,径直捅进翟志刚身体里。
“赵钱是你杀的吧?”
我将手里的在宰鱼刀狠狠捅进他的胸口,血喷了我一脸,有些腥臭。
翟志刚宛若蛆虫一般在地上扭动,疼痛让他脸色煞白:“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跟着船长多年,早就想取而代之,那天晚上你抹黑进了船体操控室,你知道那里有和外界联系的电台。只要和外界联系上,把船长去世的消息递上去,总公司很大概率会提升你做下一任船长。”
我将那把刀从他胸口拔出来,又一次狠狠捅进去:“可你却遇见了,偷偷摸摸在给家人传消息的赵钱。漆黑夜色中你俩争执起来,你错手杀了他,是也不是?”
这话最后我是低沉着声音吼出来的。
而翟志刚早就无法回答我。
他彻底断气。
我从地上站起来,立在青海身后,一脸感激的看着他:”青海哥幸亏你和我说真相,要不然我赵钱兄弟就白死了,这种人早死早托生,还不如扔进海里喂鱼。”
他笑着拍拍我的脸,手向摸狗一样摸着我的头顶:“没想到怂货也有站起来的一天,不错不错。现在我们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就算警察问起来一切也好说。”
余下十个人,纷纷点头,嘻嘻哈哈应承,只是这份应承里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
处理完那些看不清人样的尸体,我站在案板上呆呆的看着远方晚霞。
手指香烟猩红而狰狞,就像那晚赵钱的眼睛……
赵钱为什么非要靠岸回家?
为什么一向老实的他,会选择杀人?
为什么大半夜的也要去电台给家人发信息?
因为他老婆快死了,赵钱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晴天霹雳。
他年轻时候是个混帐,打老婆不上进,还赌博,家里能卖的都被他卖了。
这次来跑船,也是因为家里欠了十几万赌债还不上,只能来渔船躲一躲。
可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自己老婆在跟前的时候不珍惜,分开了赵钱倒是念起了他婆娘的好。
恰逢这个时候,船长向赵钱透露一个消息,原来前段时间渔船忽然接收到信号,是赵钱老婆打来的。
她确诊癌症晚期,没几天好日子了。
赵钱听到这话,整个人炸开,步步逼近船长,为什么不让他和自己老婆说几句话。
船长当时就坐在老板椅,二郎腿互相交叉着摆放在桌子上,挑着眉呵道:“你当时正在捕鱼,耽误捕鱼作业怎么成?反正人都要死了,你说不说又能怎样?”
简单的一句话,彻底点燃赵钱隐藏内心深处的狠毒。
加上假合同事件的曝光,赵钱威逼和他一起住的我,索性将船长宰了。
赵钱一心一意只想让船赶紧靠岸,他想见自己婆娘最后一面,那怕是送她最后一程。
就算到最后自己进监狱,也在所不惜。
那天晚上眼看船靠岸出了变故,赵钱只能进入船舱操控室,企图向外界传递信息,恰好碰到了翟志刚……
人心从来都是这样虚无缥缈,飘摇不定始终无法靠岸的渔船,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
此时,死一个和死两个,又或者死是个,有什么区别呢?
6
船上人的死了一半,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这种状态下,就算是靠岸回家,大家也不敢声张,那可是十几条鲜活的人命,怎么和警察解释?
黑海的发小文奇咽了口唾沫开口:“我有个主意,要不然我们去自首,说这些人想要把我们杀了,获得船体操控权,我们是自卫,不得已而为之。”
啪,黑海对着文奇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是不是蠢?那样我们不是还得进去?你想进去蹲局子,老子可不想,我走的时候媳妇怀孕,儿子现在都出生了,老子得回去抱孩子。”
莫名被黑海打了一巴掌的文奇,差点一头扎在地上。
他压住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凶狠,傻呵呵的笑着:“那怎么办?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船上加上我还剩十二个人,这些人顾左右而言其他,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这艘开始充满希望和憧憬的船只,如今风雨飘渺,甚至不知道该靠那个岸,又往那里漂。
就在所有人都挣扎之际,我悄悄举起手:“我有一个主意,你们想不想听听?”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径直看向我,那赤裸裸的眼神,让人汗毛耸立。
“我们可以假死脱身。”
“什么意思?”
黑海左手不断摩擦着黑家伙,迷离着双眼。
“现在船距离东南亚很近,那边管的比较松,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我在缅甸有一个朋友,我们可以先去缅甸躲一段时间。”
我的手指紧握,缩着脑袋继续说:“到了缅甸之后,我们把船凿个窟窿,伪装成船毁人亡,全军覆没的状态。等到了缅甸,过段时间在换个身份回去,到时候大家不都没事了?”
这话在拥挤的船舱内显得有位突兀,但没有一个人接话。
因为我心里明白,我给出的建议,是最优解,如果不接受这个建议,最后的下场就是都得死。
黑海闭着眼,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但是好半天没掏出火。
我赶紧从兜里将打火机点燃,黑海这才睁开眼毫无表情的看着我,那双眼宛如预警的毒蛇,盯得人心头发慌。
“你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吧?”
闻言,我凑到他耳边赔笑:“你们十几个人,我就一个人,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大不了到了缅甸我们一拍两散。”
终于青海无法选择,只能按照我的路线,更改船体行驶方向。
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话,更没人言语。
空气中全是静默和压抑的氛围。
船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缅甸方向驶去,我站在船头遥望着远方,兜里还剩最后一根烟。
烟雾在指尖漂浮环绕,刚一露头就被海风吹散,看不见踪迹。
我的烟没了,这船也该靠岸了…….
距离缅甸沿海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我主动找到青海。
这小子自从上次谈话后,就躺在船长卧室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屋之后,青海正在假寐:“有什么事?”
“我是想说,咱们到缅甸之后吃什么花什么?”
青海闻言,当即睁开眼,瞳孔也在放大。
“我朋友虽然可以接应我们,但是他总不能一直管着我们吃喝吧?咱手里没点钱咋办?”
“那你说什么办?”
“等快到海岸的时候,把船放慢点,到时候就有信号,咱们各自和家人联系下,要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我摸摸头,傻笑着说:“我估计要不了多少,我爸妈都是种地的,估计只能要到几千块。”
青海点点头,这次他没怀疑我,他心里也清楚,此次去缅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老家,手里没钱,在异国他乡肯定没法生活。
很快,剩下的十几个人又聚集在一起。
当手机信号满格的那一刹那,众人挨个给家人打电话,一方面是报平安,一方面也是要钱。
要钱的内容五花八门,又说自己在外面投资生意,有说自己没钱花,还有说自己生病住院。
不仅给自己亲人借钱,还给自己朋友,同学借钱。
按照文奇说的,等我们到了缅甸就是“已死”之人,这钱肯定是不用还,还不是想借多少就借多少?
耽搁半日,他们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开始打钱,钱打到我缅甸朋友的账户上统一保管。
我们这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7
船终于在深夜停靠在一个废弃的码头,当我这双脚又一次踏在土地上的时候,脚踏实地的感觉再一次向我袭来。
接应我们的人叫猴子,长得尖嘴猴腮,看到我立刻热情跟我拥抱,寒暄了好几句。
那些人陆陆续续往大巴车上,最后只剩下,青海,文奇,和我。
就在我也要上车的死后,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僵硬着转过身,这才发现青海掏出黑家伙,抵着我的腰
“你现在回船,将船开到当初我们说好的地方,凿出一个洞,伪装成船漏水的样子。”
而一边的文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间掏出一把宰鱼刀,竟抵在猴子脖颈。
“你这是过河拆桥,不是说好到时候让文奇去做这件事?”
我几乎气的浑身发抖,青海现在就是想让我去送死,那船漏了水,我怎么回岸上?
“别怪我没给你活路,那船上有一艘救生艇,你放水之后坐着救生艇再回来。”
我错眼看着一边,被吓得脸色煞白的猴子,青海撇了一眼他:“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他,等你回来,就放你们俩走。”
果然,青海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他赶我上船处理后续事宜,将猴子留下,挟持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往前走。
他知道我没得选,当生命受到威胁,我最后的选择就只有妥协。
现在我只能选择相信青海!
我又一次踏上那艘船,船体的轰鸣声再一次响彻云霄,就和当初刚启程一样。
青海背手站在码头,直到船舱看不到踪影,才回过神驱使着猴子上了巴士。
那巴士破破烂烂,摇摇晃晃,行走在泥泞看不见前路的小路上,再不见踪迹。
到了船上我才发现,所谓的皮艇早就因为年久失修无法航行,青海留给我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幸好我早有准备,我将船马不停蹄行驶到国内海域,那里等待的是早就安排好的人……
这一趟旅程,几乎花费了我两年的时间。
当我回到熟悉的港口,岸边站着熟悉的面孔时,我的心才又一次落地。
我从船上蹦到案板兴高采烈的说:“大龙,这次我卖过去十一个人,一个人二十万,你算算咱俩能挣多少钱。这船你想办法处理了,我的新身份你准备好了吗?”
我大步往港口走去,大龙站在我身后一直没说话:“你怎么回事,怎么不开口?”
没听到大龙跟上来的脚步,我狐疑的往后瞟了一眼。
他目光惊悚,表情麻木,张着嘴向我比了个嘴型。
那嘴型一张一合,是两个字:快跑。
背后有种被人盯上的悚然感,几乎是想都没想,朝着码头旁边的大海跳下去。
只可惜,我没跳下去,被人按在地上,双手拧在身后,无法回头。
“我们是xx特警,现以拐卖人口罪将其逮捕。”
被压在地上的我,只能看到远方的灯塔在忽闪忽闪发着光。
一切都完了。
8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艘没有归途的渔船,我和同伴大龙早就瞄准这家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皮包团伙。
他们私自刻印公章。
用高额的薪资诱骗文化水平不高的男人去打渔。
等两年辛苦捕鱼作业结束回到岸上。
这些人会发现,原本说好的月薪上万,到手工资可能还没有三千。
但是他们没办法起诉,因为这些人根本没有公司,连合同都是假的。
但这些皮包公司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人会关注他们!就算他们消失,也不会引起波澜。
我将自己伪装成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一心只想赚钱的无脑大学生。
那个船长几乎是立刻就把我签下来。
没办法,谁让我看起来如此无脑呢?
上了船之后,我将自己的形象塑造成猥琐,怂,没什么本事,读书读傻的形象。
虽然他们最多都是高中文化,但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学生,如今还比上他们,那种说不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对这样没脑子的我,几乎是毫无防备。
就这样,我开始布下天罗地网,先是挑拨赵钱和船长的关系。
赵钱这个人堪比畜生,打老婆,赌博,pc,这次上船也是躲债。
我让大龙开了变声器伪装成他老婆,打到电台,说自己得了绝症。
向来习惯奴役我们的船长,怎么会让赵钱在工作时间接私人电话?
他心里明白,即使赵钱知道这件事,又能怎样?
但如今可不一样,赵谦身边有我,经过我的挑拨,赵钱彻底恨上船长。
接下来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船长去世,青海成了领头羊。
我和青海合作,供出了怀疑青海杀人的名单。
在青海的配合下,将那些怀疑他的人一局歼灭。
剩下的也没几个人了,他们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沾了人命。
想回家不可能,贪生怕死是人类的天性。
为什么我一定要设计杀了船内半数人?
因为只有每个人手上都有人命,大家才能齐心,拼命往其他地方跑。
毕竟他们没得选。
船上储备的食物早晚有吃完的一天,不靠岸大家都得死,靠岸了就要进局子。
此时我提出去缅甸躲逼,他们不会拒绝,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缅甸我早就埋伏好人。
青海会挟持我上船处理后续事宜,我也早就猜到。
那一伙人,最后的下场不会比船上早已死去的人好。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们忽然消失国内也掀不起波澜,那些人为了借钱把自己名声搞臭,就算忽然消失,到家也只会以为他们去其他地方躲债去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用这种手段我已经卖了两船人。
9
200x年,某电视台:
本市侦破一起特大人口拐卖刑事案件。
犯罪嫌疑人伪装成水手,将渔船诱拐到边境地带进行贩卖,其性质极为恶劣。
现证据确凿,判决该嫌疑人死刑,缓刑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