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治街西面街尾的这处宅邸,乃是东宫太傅柳世忠家宅。
相较于李齐贤奢豪的大宅门庭,柳世忠这座宅院就显得简朴。
朱漆大门不算高大,门钉上的铆钉也略有些老旧斑驳,门楣上的匾额所刻的“柳府”二字,也已有褪色,门头上覆盖着杂乱的枝叶,显然许久没人打扫。
走入宅内,院落窄小,没有一般富绅人家的悠长曲折的园林庭廊,只在院子里种植了一些常见的树木花卉而已,并无任何精雕细琢之感。
宅院正堂内,摆放着必须八仙桌和几张椅子,除此别无他物,甚至连一盆栽都未曾安置在堂屋里,更遑论什么名贵瓷器、金银玉石、古玩奇珍……
可以说,整座宅子给人的感觉十分普通,完全看不出是位大渝朝廷重臣的居所。
然而,这里却是东宫太傅柳世忠的私宅!
柳世忠在朝廷地位尊崇,但其生活作风却极为低调,平时深居简出,很少与官员来往。
没有豪宅深院的种养装饰,亦未有仆从成群的随侍侍候,这样的柳世忠自然引起不少官员对其评价——清廉如水,清高孤傲。
此刻,已是深夜。
柳世忠家宅邸内院一片漆黑安静,只有屋檐廊角挂着的几盏昏黄吊灯透出来一丝微弱烛光,为这寂静无声的黑暗平添了几分暖意。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在墙头飞掠而过,身体敏捷得如同一阵风翻进墙内,又轻灵地落到地上,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透过洒下来的那几缕月华,可以隐约看见岚风那俊朗的脸庞,只是此时他脸色冰冷严肃如罩了层霜雪。
此处是院子西面外墙的墙根,四下暂时无人,便顺着墙向前摸索而行。
由于柳世忠家宅并不像其他豪门宅院一般富奢广大,加上柳世忠武将功勋威名,一般无人会不要命的敢擅闯,因此,家中守卫也就不甚森严。
偶有巡逻家丁经过,岚风立刻闪身躲进黑暗处隐蔽身形,直到听到他们远去离开的脚步,才又小心前行,借着黑暗的掩护快速地穿梭于庭院之间,不多时便摸到后方的书房中。
简朴的书房内昏暗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岚风站在门边,侧耳贴在门上倾听了会儿,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异样动静,伸手轻轻扯了一下门上的铜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锁芯被他扯出,锁扣随即打开。
他轻推开门,闪身而入。
室内光线依旧黯淡,但对于已经习惯于黑暗的岚风来说,已然可以暗中视物。
他举目望去,房中较为空荡,除了书案、书架以及墙壁上悬挂刀剑弓弩等兵器,再无其它多余装饰之物。看着四周,他脸上带出了几许复杂情绪。
稍停片刻,他目光聚焦在三面靠墙的巨大木制书架上,眸底划过一道精芒,旋即小心迈步往书架走去。
书架是用红檀木制成的,每一层摆放满了大量兵书、文籍等书册。
他小心查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仔细观察着书架与书架间的缝隙和排列位置,并且还拿起书本逐本查阅,
确认书本没问题后,又将书册放回。
就这样,他将三面书架都查看了一遍,却并没有任何收获。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眉头也紧紧皱起,眼神越来越锐利,双拳紧握,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破绽,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忍不住咬牙低咒:“该死!”
就在这时,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突然自背后升腾起来。
岚风瞬间汗毛倒竖,脊背发寒,身体条件反射如弹簧一般骤然横扑向左侧,触地转身同时双臂挡于面前作防御姿态。
然而,并没有预感的杀气袭来。
当他抬头,却瞳孔蓦地收缩,整个人顿时僵硬住了。
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后。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黑暗中,此时的月光通过门窗照进打在他身后,直接在身上泛出幽幽冷光。
明暗交替中,更加勾勒出那人脸部锋锐的棱角,显露出来的双眼透出冷冽逼人的寒气。
岚风呆愣愣地看着身影,喉咙干涩,心脏剧烈跳动,竟连呼吸都屏住了。
突然间,他仿佛回到了战斗的山谷间,看到那位身披银甲,骑着一匹高头战马,威风凛凛的将军,正站在高处神态冷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
就在他愣怔间,将军向他缓缓策马逼近,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那张脸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地显出轮廓冷峻的脸庞。
当身影站在他面前时,他猛然发现,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变成了苍老的模样,依旧是浓眉斜长入鬓,鼻梁笔挺,深邃的双目如寒潭深水,但两颊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原本英挺刚毅的五官变得沧桑憔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郁阴戾的气息。
而那脸正是,当朝一品宰相、东宫太傅柳世忠的脸。
“怎么?找到你要找的东西没?”
沙哑苍凉的嗓音忽然响起,带着诡秘难测的笑意,使得原本沉闷窒息的空气骤然紧绷起来。
岚风艰难吞咽口水,强行抑制着身体不由的紧张,努力维持冷静。
柳世忠看着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没想到,你竟然会找到我家中来,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岚风不答话,目光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唉~你呀!还是这么鲁莽!。”
柳世忠慢慢踱步至书案旁坐下,好像完全不把岚风偷溜进来当一回事,一副闲适的样子。
岚风站起身,抿唇沉默不语。
“说说看,你想要找的是什么?”
柳世忠看着岚风,轻描淡写地问道。
岚风眼睛狠狠地盯着柳世忠,仍旧不发一言。
柳世忠见状,嘴角的弧度愈加上扬,笑问道:“怎么?你还想要杀我?”说着,摊开手,示意他随意。
岚风紧紧地攥了攥拳头,骨节发白,眼神凌厉的看着对方,眼底充斥着浓烈的杀机,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去给对方致命一击。
柳世忠丝毫不惧他的眼神,嘴角保持翘起,挑衅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书桌遥遥对峙,谁也没有先动,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滞危险。
良久,岚风才微微垂下眼睑,遮住眸底的复杂神色,收敛起身上欲迸发的杀息,缓缓吐出几个字,“是你把杨子翁杀了,对吗?!”
闻言,柳世忠眼底掠过一抹阴森狠厉,随即很快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恍悟的表情,“哦!你是要找他啊?”
他轻笑一声,语气颇具玩味:“没想到,你会找他。你不是远离朝堂了吗?怎么又跟朝堂之人牵扯上关系了?还特地跑到我家里来找人,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岚风神情严肃的瞪着他,再次发问:“是你把杨子翁杀了,对吗?!”
"岂有此理!!”
柳世忠怒哼一声,脸色铁青,语气森冷地反问:“杨子翁虽与我同朝为官,共事多年,但平日交往不多,仅限于政务公事,根本谈不上私情,更不可能将他杀害。你今日突然偷闯我私宅,污蔑我私藏朝廷命官!究竟安的什么心思!?莫非是想栽赃陷害于我!?”
岚风没有理睬他的怒火,而是紧紧锁住他脸上神色,企图分辨其话语中的真实性。
然而,柳世忠纵横朝堂几十年,早已练就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哪怕生气时刻也能够做到滴水不漏。
岚风淡声问道:“杨子翁是被你派人从潞城韩武手中救出来的吧?!”
“小心你所说的话!你这可是不光污蔑我,还要构陷韩武总兵啊!”柳世忠眼神变得犀利。
岚风无所畏惧地迎视上去,说道:“人是我救出来的。”
柳世忠听罢,眯起双眼审视他片刻,随即嗤笑一声,“呵~是你?!”
“是我。”
岚风面无表情地说。
柳世忠冷哼一声,“这倒不奇怪,你现在是混江湖的人,免不着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既然是你将人劫走的,现在却跑到我这里来问要人,这算怎么回事?”
“我救出杨子翁,并将他交给胡府了,之后胡府的人却说他人不见了,现在却死在了自己家中,而且房屋也被烧成了废墟。”
“既然是你劫走杨子翁的,那就该去衙门自首,跑我府上兴师问罪,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因为杨子翁告诉我,他卧底李齐贤,是你授意而为。”
柳世忠眼中闪过诧异,旋即又恢复常态,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的问道:“你既是赏金猎人,领赏办事,又为何坏了规矩,回过头找人,干涉雇主?”
岚风没有绕弯子,单刀直入“我要知道羽皇宝藏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