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熊出没的树林时,瘴气已浓得像泼在空气里的墨汁,黏腻地裹着每一寸皮肤,连吸进肺里的气都带着股呛人的闷意。
水淼淼把胸前的草药布包又攥紧了些,里面艾草与薄荷的清苦本是用来驱瘴的,此刻却被一股更烈的气味压得只剩残缕——那是刺鼻的土腥味混着腐叶霉味,顺着鼻腔往喉咙里钻,激得她忍不住低头轻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梨木拐杖的纹路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左腿旧伤在裤管下隐隐作痛,每走一步,膝盖都像有细针在扎。
若不是昨日闫屿安寻来活血的草药,用温热的掌心敷在伤处揉开,她恐怕早撑不住了。
阳光被瘴气滤成灰蒙一片,远处树木只剩模糊的墨色轮廓,风一吹,树影晃得像鬼魅的手,总让她忍不住往旁瞥——雅思说过这林子里有黑熊踪迹,虽至今没见着,可那若有若无的兽腥气,仍让她心尖发紧。
好在闫屿安走在右侧,手臂始终微抬着,离她不过半尺远。
方才她脚下踩滑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掌心温度透过两层薄衫传过来,暖得有些发烫。
不像前几日在客栈时,他递药还会犹豫着收回手,此刻的在意直白又坦然。
水淼淼偷偷抬眼,见他侧脸在灰光里轮廓更硬,下颌线绷着,视线却始终落在她的脚下,连自己被瘴气熏得发红的鼻尖都没顾上擦。
她心里微暖,原本的紧张淡了些,只专注跟着他的步伐,尽量不让拐杖再打滑。
雅思走在最前,手里的长树枝每探三步就往地上戳一下,“笃笃”声在静林里格外清晰。
她眉头皱了一路,帽檐下的眼睛睁得极大,耳尖始终绷着——上个月来探路时,瘴气还没这么重,那时阳光能透过枝叶洒光斑,哪像现在,十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心里隐隐发慌,总觉得这瘴气像被什么搅动着,可又说不上来不对劲的地方。
她回头望了眼,见水淼淼扶着拐杖走得稳,闫屿安的手始终护在她身侧,才又转回头,把树枝伸得更远,戳探地面的力道也重了些,像是要确认土层是否真的结实。
“快到了,前面那处崖壁就是。”
雅思突然停步,树枝指向前方黑影,声音里终于透出松快。
水淼淼顺着方向眯眼望了半晌,才看清那道陡峭的崖壁——像被巨斧劈过般直上直下,青黑色岩面凹凸不平,在瘴气里泛着冷光。
崖壁下的洞口黑黢黢的,边缘岩石犬牙交错,活像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嘴,森然寒气顺着风飘过来。
她心里一松,下意识想加快脚步,可刚一使劲,左腿伤口就传来尖锐的疼,让她闷哼着顿住了脚。
闫屿安立刻停下,低头看向她的腿:“是不是又疼了?再忍忍,到洞口就能歇了。”
声音放得很轻,手往前伸了伸,又怕她不自在,停在半空中。
他其实早注意到她皱眉的模样,方才走碎石路时,她的拐杖总往右侧偏,显然是想避开左腿受力。
水淼淼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酸。”
话刚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颤——不是腿麻的酥痒,是从地底涌上来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拱。
她还没反应过来,“哗啦啦”的声响就撞进耳朵,脚边碎石顺着陡坡往下滚,有的弹在拐杖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小心!”
闫屿安的声音瞬间沉了,几乎在震动的第二秒,他就伸手揽住水淼淼的腰,把她往身边带。
手臂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让她站稳,水淼淼能摸到他衣袖下紧绷的肌肉,还有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他比她更早察觉危险。
“地面不对劲,可能要塌。”
他的视线扫过脚下的陡坡,眉头拧成结,方才的关切全变成了警惕。
话音未落,震动突然变烈,像惊雷在地底炸开。
水淼淼站不稳,整个人靠在闫屿安身上,左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指节泛白。
她抬头望崖壁,只见石块开始往下掉,小石子砸在地上“噼啪”响,有的弹到裤腿上,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瘴气也乱了,不再是凝滞的墨色,反倒像有气流在里面滚,搅出一个个小漩涡,灰蒙的阳光忽明忽暗,树影晃得像无数只抓过来的手。
雅思的脸色瞬间变了,树枝被她攥得变了形:“是瘴气引的地层松动!气压变了,土层松了!快退,别靠近崖壁!”
声音里带着急意,她转身就往回退,还想拉水淼淼,可闫屿安把人护得紧,她拉了下没拉动,只能先退到稍平的地方,回头盯着他们。
三人立刻转身往回退,可已经晚了。
崖壁下的碎石突然大规模坍塌,“轰隆隆”的声响像山崩,震得人耳朵发疼。
水淼淼腿伤拖了速,才退两步,就觉得头顶一暗——她抬头,只见磨盘大的岩石正从上方滚落,风声呼啸着裹住她,岩石的阴影瞬间把她罩住。
大脑一片空白,拐杖“哐当”掉在地上,身体僵得动不了,连呼吸都忘了。
“淼淼!”
闫屿安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没来得及想,本能地伸手推水淼淼——力气大得让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碎石上,火辣辣的疼。
可水淼淼顾不上疼,立刻抬头,只见闫屿安已经转身扑向岩石。
他想用车轮战引开岩石方向,可岩石太重,惯性大得惊人,他的手刚碰到岩边,就被带着往前冲了两步,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岩石狠狠撞在他的肩膀上。
闫屿安闷哼出声,身体瞬间失衡。
就在他要摔下去时,一块拳头大的碎石飞溅过来,正好砸中他的右眼。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黑,视线立刻模糊,只剩右眼像有火在烧。
他重重摔在地上,玄色锦袍瞬间被尘土染脏,一丝温热的液体从右眼流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地上,溅起一小点尘埃——是血。
岩石没了阻碍,滚进旁边的草丛,“噗”的一声砸出深坑,草叶全被压得粉碎。
水淼淼看着地上的闫屿安,心脏像被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想爬过去,可左腿伤口传来剧痛,刚撑起的身体又跌回去。
“闫屿安!”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只能看着他躺在那里,玄色锦袍上的血迹越来越大,像朵妖异的花,在灰瘴里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