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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所有人都在谈论李府这场大火。
为了让这场火烧得更真切些,我站在火场外,哭得几度失声。
「全府上下几十口人都幸免于难,唯独将军的棺材在火海中归于尘土,陛下难道不会追查这场火的来历?」
小乙递了杯水过来。
我伸手接过,抬头刮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丫头,最近有点反常。
「他不会查的。」我润了润嗓子,手不自觉地转动杯壁。
王璟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10
这几日,王璟的精神越来越差,说是失眠多梦,晚上睡不安稳,白天又困得厉害。
太医轮番看守,每日又是针灸,又是药浴的,可真要说个原因,却又推三阻四的。
说到底,就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但又什么也不敢说,怕担责。
「怎么,本宫还会害陛下不成?」
我大声呵斥道。
许公公见状,连忙打圆场,「小的哪敢,还不是这些太医成天喂陛下吃这吃那,怕有些药物放在一块,犯冲呐!」
话毕,连忙堆笑。
我勾了勾唇,却没打算给他这层方便。
「白粥而已,许公公若是老眼昏花,为何不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我看刚才那个就好,至少知道低头。」
我若有所指。
如今的后宫,早已变天。
李府不复存在,没了李府倚仗,王璟这才舍得将后宫的掌印交到我手中。
到这时,我才明白。
兄长一死,一来能助他收服兵权,二来,后宫掌印交予我手,但没有朝堂支持,我不过是一叶孤舟,仍旧得听他摆布。
他,远比我想象中,心更狠。
「娘娘说的是。」许公公虽面色如常,但早已换了口径,「一碗白粥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还算识相。」
我冷笑。
这个世上,有多种死法。
我要王璟,死得其所。
「陛下,尝尝臣妾手艺。」
一日又一日。
我每日笑颜如花地把勺子往他嘴里送,待他心满意足喝下,还不忘脱下衣衫,陪他快活了半个时辰。
他曾说,我是他的,那他死后,都将成为我的……
11
这粥一送就是十日。
第十日,他双眼充血,哑着嗓子盯着那碗粥,说,「仙儿,我要喝粥!」
「陛下。」我面不改色地坐在三尺外,细等时间流逝,「这粥不能再喝了,若你死后,被太医发现这粥里有药物,那就不好了。」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凑近说,「这粥里的东西,能让你上瘾,不然你真以为,一碗粥而已,你为什么喝了还想喝?」
「你……你竟这般大胆,」他猛咳了声,「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没什么。」我笑着坐了回去,倚着他的胸口,在他怀里画圈,「它不会要你性命,它只会,消耗你的精力。」
我顿了顿,接着说,「但我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
晋国第三任皇帝,死于秋末。
我服侍了他十日,竟没想到,他竟还能活到今日。
也不知道,是他命硬,还是史书足够严谨。
「李仙!」
他的脖子暴起了青筋,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以为,是一通咒骂。
却没想到,竟是求饶,「看在宥儿的份上,求你把粥给我!」
「宥儿?」我笑得猖狂。
他最没资格提起的,就是这个孩子。
「把放有麝香的香包送我身边时,你可曾想过,儿女绕膝与你将再无瓜葛?」
越到这时,我发现心态越发沉稳。
原来历经世事,早不是当年模样,是这种感觉。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他耸肩一笑,松垮的衣服挂在他的双肩,有一下没一下的起起伏伏,「那你就该知道,这个孩子是我赏给你的!」
他脸色一变,泛白的脸上安了双恶狠狠的眼。
时至今日,他还站在权力的顶峰,去指责我的不是。
「赏?」我把那碗粥往地上一摔,推开窗,看云层底下镶嵌的晚霞,静待他的死期。
「我李仙的路,都是我自己闯出来的,何须你赏!」
12
在这个君王统治的时代,生死不过刹那间。
为了活下去,我算计来,算计去,以为能逃脱泥沼,却在泥沼中陷得更深。
「你放心去死吧,我会替你守着江山。」我轻抚王璟的面颊,小声哄着。
他死了,死在这年的秋末。
下葬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雨,我坐在高台上,让人剪断了陪葬的白绫。
我废除了这个规矩,独自走上了高台。
这个深宫,是泥潭也好,深渊也罢,我已经离不开了。
幼子轻摇我的衣袖,喊了声「母妃」。
我低头整理了他的头冠,站上了高处。
不给王璟陪葬,想办法怀上龙种,在他死后扶幼子上位,垂帘听政,这些,都已一一实现。
王璟,你在天上可要好好看着。
不论是这个孩子,还是这片锦绣山河,都是我自己争来的。
13
番外:
宥儿十岁那年,小乙死了。
那天,恰好是兄长的忌日。
我将他们合葬在了一起,连同那沓书信,一起葬了。
「小乙呀,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就看上这个榆木疙瘩!」
说着说着,我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到这时,我方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李铭轩回京那天,来熙宫看我时,带了不少当地特有的瓜果,送到宫里时候,还泛着青色。
贪吃的我,让人洗了两个,正打算用来生食,却被小乙拦了下来。
「娘娘,这东西是用来酿酒的。」她说。
从那以后,只要是李铭轩送来的稀奇玩意,我都让人往小乙那送。
直到某天,我听宫内的宫女议论:「李将军送来的东西,都是稀有物件,寻常百姓家怎会有这些!」
那时,天真的我以为,是兄长不善言辞。
现在想来,兄长还是那个兄长,只是,这份不善言辞是对小乙,而不是我这个妹妹。
「那天,你一定也很痛吧。」
我将这杯酒,回敬给了小乙。
李铭轩死的那晚,我哭得伤心,却没注意到,同样哭成泪人的你。
你说你要回老家,我不同意。
你问我为什么?
我说局势未稳,求你再陪我几年。
登基大典后,你又说要离开。
我以十年为期,用宥儿年龄尚小,恐难以维持朝堂的借口将你留下。
十年期限一到。
你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带着我事先予你的令牌离开皇城。
却没想到,你竟用尽所有钱财,办下冥婚,挥刀自刎,死在他的墓前。
「这句「嫂嫂」,这一世,我算是欠下了,」我仰头喝下另一杯酒,潇洒离去。
若来世,我定当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