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来到竹林前的村子时，才发现竹林里的小青蛇根本不值一提。
村子里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好几户人家都挂着白布，在办丧事。
看见我们，那些村民像看见救星一般，纷纷下跪，
“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
“还有我的母亲，她这辈子与人为善，都怪那蛇妖。”
……
许轻挽把他们纷纷扶起来，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帮他们，
“我定会把他们救活。”
刘大娘将我们带进屋内，混暗破败的房子内躺着一个面色发紫的小男孩。
许轻挽上前查看，很快发现这个小孩是中了蛇毒。
许轻挽和周璟何都把目光投向我，
“棠棠，你的术法可解百毒，这些人的命都靠你了。”
君宵声微不可察地皱皱眉。
“我不行，我的法力在炼药时已经耗尽，没有办法了。”
许轻挽不满，
“姜姑娘，难道因为你也是妖，所以你不愿救他们嘛。”
“是啊，棠棠，你不要与我说笑了。”
“你虽然笨，好歹也是修炼了几万年的妖，怎么可能法力全无。”
“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嘛，他还是个孩子。”
随后，屋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我。
乞求，厌恶，失望…
“不是的…”
许轻挽仿佛料定一切一般开口，
“刘大娘，她也是妖，她不会救人的。”
刘大娘又怕又怒，向我淬了一口，恨恨地骂道，
“该死的妖怪。”
不知为何，我仿佛变成了凶手。
我一步步向后退，躲在君宵声的身后，却没注意到周璟何的眼神暗了下去，
当时，为了让主人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并未将那药需要以命抵命的方式告诉他。
如今，我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
刘大娘向我跪下，涕泗横流地向我磕头，头都磕出了血。
床上的小孩在梦魇，拼命地叫着娘，救命。
周璟何看见许轻挽凝重的表情越发不满，沉声道，
“姜棠棠，我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给他们治病。”
“如若不然，我就要…”
主人叫我的全名那就代表他真的生气了。
见我没有反应，周璟何失望至极。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生气，是因为师姐的恼怒还是因为姜棠棠下意识向君宵声靠近的动作。
他开始默念咒法，我浑身仿佛遭百根银针针扎一般痛。
君宵声施法制止了周璟何继续念咒。
“璟何，不可。”
“主仆契约是用来更好的保护你，绝对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雪山的誓言仿佛就在昨日。
主人又食言了。
我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断断续续，
“我…答应…”
许轻挽将大娘扶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屑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上不得了台面的脏东西，
“妖就是妖，不通人性的怪物，只有术法才能压制住你们。”
周璟何觉得我无理取闹，摆出主人的姿态教训我，
“棠棠，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以后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无力回应，只是推开他想要扶起我的手，搭上了大师兄的手腕。
周璟何愣了一下，强硬地把我扶起来，将我的手腕攥疼。
他不明意味地看了君宵声一眼。
“棠棠，我是你的主人。”
“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谁也不可能把我们分开。”
6
没了法力，我只能在他们喝的药里加入我的血，为他们解毒。
村民好转后，周璟何把我拉到河边。
他像从前那样牵着我的手，细细打量我，
“棠棠，最近我太过忽视你了。”
“是我不好。”
“你知道的，师姐是为从银荔手中把我救下才受的伤，我不能不对她负责。”
我身体不适，已经不能思考主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骗我吗，可我已经没什么值得他骗的了。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
周璟何又愣住了，他的眼里出现一丝阴鸷，把我紧紧抱住。
他不顾我的挣扎，亲了我。
他十分用力，恨不得把我吞进腹中。
我别无他法，咬了他一口，
”别这样。”
周瑾何喘着气将我松开，他伸手擦掉嘴角的血，
“棠棠，你和大师兄没可能。”
“你只能是我的。”
我愣了愣，只觉得自己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下意识地摇头。
可我的动作再一次激怒了周璟何。
他施法将我定住，亲了亲我的鼻尖，低哑的声音在耳旁萦绕，
“没关系，棠棠。”
“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周璟何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村民打断，
“周公子，许小姐有事找你。”
周璟何犹豫一下，解开术法，
“棠棠，你要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周璟何走后，我吐出一口血，熟练地用帕子擦擦。
我想，没有以后了。
7
来到这座靠近北方的繁华小镇时，我预感到这里或许是我的终点。
我不无可惜地看向北方，远处那座雪山是回不去了。
镇上传说，新婚之夜，蛇妖银荔必会出现。
于是，为了引出蛇妖，周璟何与许轻挽决定假成亲。
但在新娘的选择上出现了分歧。
周璟何定要我假扮新娘。
我天真地以为他是相信了我的话，想在临死之前与我成亲。
即使是假的也无所谓。
可周璟何只是分外怜惜地看着许轻挽，
“师姐大伤初愈，此次行动分外凶险，实在不宜再冒险。”
“棠棠上就好了，受点伤也没什么大碍。”
我自嘲地勾起嘴角。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君宵声却不同意，
“此行凶险，姜姑娘法力低微，恐怕不妥。”
周璟何冷笑一声，却是对着我开口，
“她妥不妥自有我护着，和大师兄有什么干系。”
“再说，我是她的主人，她不听我的，难道要听你的吗？”
许轻挽趾高气扬地开口，
“你是妖，又没什么法力，跟着我们除了拖后腿也没什么用了。”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应该感谢我们。”
许轻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妖就是妖，死不足惜。
我被他们怒火左右夹击，觉得脑袋嗡嗡的。
很快抬眼，万般悲凉又平静地看着主人。
“如果我会因此而死呢？”
“你也一定要如此吗。”
瞬间，周璟何的脸黑得如同锅底，眼里的嘲讽掩饰不住，
“你是不是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拿来威胁我了。”
“死死死，你整天挂在嘴里，是不是诚心想找我的晦气。”
我依旧十分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可周璟何却越来越来愤怒。
他讨厌被人威胁，就算他亏欠面前这个人。
可那又怎样，他不是也拼死救过他的命吗。
“自从出了雪山，你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仅斤斤计较，还贪生怕死。”
是我变了吗。
一路上主人因为许师姐讨厌妖，所有也刻意疏远我。
他不曾多与我说一句话，满心满眼都只有许师姐。
他说会保护一辈子，却在紧急是只记得许师姐。
爱与不爱总是黑白分明。
我叹口气，“我嫁。”
就当为这里的百姓做一件好事了。
周璟何紧皱的眉头终于得到一丝舒缓。
他说对了一件事。
我的确变了，变得不再喜欢他了。
8
我与周璟何的大喜之日，所到之处皆是满眼的红。
为了以假乱真，找来了不少百姓，热闹非凡。
他们都是真心诚意地祝福我们。
可穿着不合身嫁衣的我知道，这是假的。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藏在身后的一条小银蛇。
她慢慢地从我宽大的衣袖爬进来。
一双贪婪地冒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
匆匆拜完天地后，我便被送进房内，世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我独自一人坐在房内。
周锦何他们在等，以我为饵，等银荔上钩。
渐渐的，小银蛇变得肆无忌惮，她在我身上游走，慢慢地缠绕住我的脖子。
在她咬住我脖子的一瞬间，我发出了喊声。
周璟何他们冲了进来，立刻展开阵法。
一道金光笼罩在我与银荔的头上。
这阵法是专门针对妖的，因此我也不可避免地痛苦万分。
“啊！！”
周璟何听见我的声音，短暂地愣了一下。
“璟何，不可。”
“现在动摇，便会功亏一篑。”
“她死不了的，不用管她。”
可银荔终是大妖，即使短暂的一瞬间，她也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他们追了出去。
临走前，许轻挽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没用的东西。”
可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躺在地上，噬骨的寒冷像蚂蚁一样爬过全身。
被银荔咬出的伤口还在流血。
濒死的痛苦让我恍惚。
恍惚中，我又回想起了我的家。
我不愿独自一人孤单地死在这里。
我咬着牙，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走向后山。
9
周璟何他们最终还是抓到了银荔。
可等他们回到房内，却不见我的踪影。
许轻挽对我的消失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该不会是羞愧难当，自己跑了吧。”
“没用的小妖。”
周璟何到处寻找不见，也是烦了，
他怒火中烧，自言自语，
“姜棠棠，是不是用死威胁不了我，就改玩失踪。”
“好吧，那我看你会不会真的死在外面。”
只有君宵声没有放弃寻找，他无可奈何独自一人出门寻找。
“璟何，银荔已除，你日后有何打算。”
许轻挽声音放得柔软，难得的羞涩，
“我们以前定好的婚事…”
周璟何愣了愣，下意识想答应，脑海里又浮现出姜棠棠的身影。
师姐是他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对象。
可他已经答应了棠棠。
就在周璟何犹豫不决时，君宵声冲了进来。
“不好。”
“姜姑娘的尸身在山上被人发现了。”
周璟何立马用尽全力揍了君宵声一拳，
“你他妈说什么呢？”
“她怎么可能会死？”
君宵声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
“你不清楚吗？”
周璟何仍然不相信，撂下狠话，
“要是你敢骗我，我一定弄死你。”
10
可我没还能走到山上，便死在了半路上，
我缓缓倒下，看着我的灵魂不断剥离肉体。
可奇怪的是，我的灵魂并没有消失。
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发现了我。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
“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
“还穿着嫁衣，真是可怜。”
我看着自己的尸身穿着红嫁衣，脸色苍白无比，却依旧能看出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是呀，我还这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
他们把我的尸身抬到街上，出来寻我大师兄便看见了。
他俊秀端庄的脸一瞬间失神。
没多久，周璟何与许轻挽也来了。
周璟何看着围在一堆的人群，心中闪过不安。
可他依旧不相信。
她怎么可能会死。
一定又是她耍得把戏，估计是想让我哄哄她。
周璟何又大发慈悲地想，
虽然最近她实在很惹人讨厌，不过还是可以哄一下的。
可当他走近，看见一抹红色的衣角。
周璟何越发不安。
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师祖说过天生雪莲是不会死的。
这一定是她在和我开玩笑。
周璟何喃喃自语，
“姜棠棠，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身边，我一定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我飘在空中，叹叹气。
“主人，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周璟何像要验证什么，疯了一般推开周围的人。
一张苍白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心跳猛地停止。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的…”
周璟何转身想逃，却被君宵声拖住，强行拉到我的尸身面前，
“看清楚，是姜姑娘。”
“是你害死的她。”
周璟何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直挺挺地跪在我面前，把我的尸身抱在怀里。
“棠棠，你醒醒。”
“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好吗？”
“你不是想要回家吗，我现在带你回去。”
没人回应，只有我的衣袖滑落，露出我的伤痕。
小青蛇的咬伤，救村民的划痕。
所有的伤痕都没有如同周璟何想的那般自愈，反而溃烂的血肉模糊。
周围人的冷吸一口气，一旁的许轻挽皱了皱眉，
“璟何，你不要这样，她不过是一只妖而已。”
“死了便死了吧。”
11
周璟何抱着我的尸身一路向北走。
许轻挽终于忍无可忍地拦住他，想要施法毁坏我的尸身。
周璟何却用自己挡住了术法。
他吐出一口鲜血。
“师姐，我要带棠棠回雪山。”
许轻挽惊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我呢？”
“你那么辛苦地为我求药，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情的。”
周璟何的脑海里浮现出姜棠棠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自嘲地开口，
“药不是我为你求的。”
“是用她的命换来的，是你最讨厌的妖救了你。”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多么可笑。
无论我当初如何解释，他都不相信。
可当我死了，那些话便立刻成了真。
周璟何终于抬头看向许轻挽，声音冷到极点，
“我们都是杀人凶手。”
许轻挽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看向狼狈不堪的周璟何，
“不可能…。”
周璟何只是低垂着眼，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我为了让你心安理得的吃，骗了你，也企图骗过她。”
“可她早就知道了。”
周璟何抱着我的尸身从许轻挽身旁擦身而过。
我看见许轻挽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这一辈子杀了无数的妖，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
可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杀人犯。
她明明是在替天行道呀。
但这一刻，她的内心无法平静，她问自己。
那些妖真的该死嘛，自己真的是对的嘛。
12
大师兄默默地跟在周璟何身后。
而周璟何履行了他的诺言，在抓到银荔后送我回家。
我跟着他们回到了雪山，那里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变化。
他们将我埋葬在我幻化成人形的那座山上。
“棠棠，都怪我当时没有阻止你下山。”
“都怪我…”
我想用手擦去树妖爷爷的眼泪，却没有办法，
“不怪你们。”
“是我任性妄为，是我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人。”
树妖爷爷，鸟妖围着我的坟墓流泪，而周锦何却只跪在很远的地方。
没人允许他靠近我。
“我走了，棠棠。”
君宵声轻轻地向我道别，随后背着他的剑下了山，路过跪着周璟何时，连一眼也未分给他。
君宵声走了，可周璟何却没有离开。
他将再一次实现自己的诺言。
周璟何看着这白茫茫的雪山，顷刻间，他的头发也变成了雪一样白，
“棠棠，我错了。”
他错得太离谱了。
周璟何看着他与我初次相遇的地方，疯了一般扇自己巴掌，
“我不应该骗你。”
而这座雪山仿佛在为我的死发出怒吼，雪崩了。
顷刻间，我的意识也消失不见，在睁眼，便只看见金碧辉煌的大殿，一群人围着我。
“可算醒了，碧遥仙子。”
“总算是醒了。”
我看着这一切，所有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原来我是天上掌管药物的仙子，我所经历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一场情劫。
掌管渡劫的仙君问我，
“碧遥，你可愿忘记这一切。”
我的脸上挂着泪，看着面前这碗药，回忆着经历过的一切。
最终拿起这碗药喝了下去。
周璟何刻意接近我，骗我，爱我，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13
周璟何在雪山待了一辈子。
他只回过一次宗门，跪别了父母。
他的父母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泪如雨下。
父母说，许轻挽在练功时走火入魔，如今已经法力全失，求他去看一眼。
可他没有，他回到雪山，日日夜夜一刻不停歇地修炼。
他终于找到了救姜棠棠的方法。
跪过三万玉阶，以诚心向天上的碧遥仙子求药。
时过境迁，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已经白发苍苍，容颜逝去，成了一个老人。
可他看着这没有尽头的玉阶。
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跪下，叩头，起身。
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次。
他的额头开始流血，膝盖没有了知觉。
他的行动惊动了上天，天上的仙人都在玉阶的尽头等他。
他们不相信能有人真的有如此诚心。
周璟何自问自己的诚心是否能够感动上天。
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
他苦苦追寻几十年，只是为了自己对姜棠棠的承诺。
“听说，这个人是为了复活一只小妖。”
“是他的娘子吗？”
我也同那些仙人一样，站在玉阶等着那个叫周璟何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玉阶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他满头白发，额头上的血沿着曲折的皱纹缓缓流下来，他膝盖的血渗透雪白的衣裳。
跪下，叩头，起身。
就这样，他来到了最后一阶。
让一个人起死回生是违背天地轮回的事，需要感动上天的诚意。
周璟何思绪恍惚，但他明白自己做到了。
“你所求为何？”
一路上的痛苦，疲惫使他思绪馄饨。
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清醒，眼里滚落两滴浊泪。
他抬头看见自己日思夜想几十年的那张脸，他愣住了，很快释然一般地开口，
“我求一人活。”
“谁？”
周璟何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那里面写满了回忆，但现在只有他一人记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向一个人许下承诺。”
“如果她死了，我就是上天入地，也会把她救回来。”
不知为何，他的话让我的心空荡荡的，他的眼神也是那么的熟悉，
“那我要如何帮你？”
周璟何慢慢地摇摇头，强撑着站了起来，
“你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帮了我。”
“棠棠。”
“我对你做的承诺如今都已实现。”
周璟何的声音带着释然。
他眼角含泪，却痛快地笑了起来。
随后，他转身跳了下去。
这里是万丈深渊，跳下去将会魂飞魄散，永远不入轮回。
我想要救他，却只抓住他衣袖的一角，看见他对我展现出温柔的笑容。
从此天地之大，万物轮回，我们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