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府中灯火通明,已是无法逃脱的境地。
“大人……”我握着大人的手,不肯松开。
他轻轻的笑,即使到了绝境,他也依旧镇定自若,他轻抚我的头,说:“我这一生,从未食言过,如今却是要丢下你了。”
我哭着,摇头说:“大人……”
“大概没有多久,陛下就会知道你在我府中了,他找了你很多年,他会照顾好你的,不要害怕……”
“不要,我不要……”
他扶住我的肩膀,擦拭着我的眼泪,沉静说:“岁岁,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没什么,所以岁岁,不要因我而痛苦,好好活下去,好吗?”
大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我,斩首示众。
是陆璃杀了大人,杀了我的哥哥。
陆璃知道我所在后,派人带我进宫。
我进入空荡辉煌的养心殿中,便看见绣着龙纹,一身明黄衣服的陆璃,他见到我,眼眶通红,快步过来抱住我,道:“茗茗,你还活着,朕终于找到你了。”
我浑身僵硬,任由他抱着。
他见我不说话,渐渐松开我,道:“茗茗,你可是怨朕,怨尚书大人。”
他有些慌乱,他这般的人,很少这样焦急,快速说:“当年,朕与你父都以为,那人既与你有血缘之亲,定不会伤害你,却未料到他如此心狠。”
他轻抚上我的肩,望着我,眼眸深邃,一字一句道:“对不起,茗茗,是朕的错,从今以后,朕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大殿里很暖,我却觉浑身冰冷,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恐惧,让我想要逃离。
他说的理由,我怎会不知。
就像,父亲又怎会不知,在那悬崖边上,我会有怎样的危险。
父亲知道,陆璃也知道。他们只是选择让我,去承担那可能发生的危险。
不过……
不重要了,当初的谁是谁非,如今都不重要了。
他封我为贵妃,日日锦衣华服,珠宝首饰的送来,更是日日来陪我。
可我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茗茗,太医说你身子虚弱,必须要喝药。”陆璃端起药碗,声音温润对我说。
我视若无睹,只是看着手中的“结心结”。
“你已经看了它许久了。”他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力,说:“茗茗,我知道你恨朕,可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并不说话。
他说:“茗茗,只要你将这药喝了,你要朕怎样朕都答应,好不好?”
我听后,身躯顿了一下,偏过头,问:“怎样都可以?”
他见我有反应,面露喜色:“是。”
我看着他,说:“那你让莫大人活过来,可好?”
他怔了一下,颇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因为他,所以不愿与我说话?”
他劝我道:“茗茗,他该死,他身为臣子,却包藏祸心,妄图把控朝政,他应该死。”
我转过头,不再说话。
“茗茗,换个要求吧,朕一定满足你。”
我并不理他。
他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将我手中的“结心结”拿走,对我苦苦道:“茗茗,他是一个奸臣,一个恶人,你再怎么——”
我忽的将药碗掷在地上,“嘭”的一声四分五裂,碎片和汤汁飞溅。
“他不是!”我站起身,恶狠狠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他是最好的人,而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他退后一步,似没想过我会如此,略微僵硬的站在那里。
我试图将他拿着“结心结”的那只手掰开,可无论我怎么用力,无论我用牙咬,用手掐,他都不肯松开,我蹲下身,想要拿起药碗的碎片——
他见我要如此,终于松开了,面如死灰的望着我,转身离去。
而我手中紧紧拿着“结心结”,跌倒在地上,手心碰到地上的碎片,扎出殷红的血……
自从那日,陆璃便很少来,即使来,二人也没有交流,犹如陌生人。
大概又过了几日,丞相过来见我,我并没有拒绝。
芳华宫中,我啜了啜手中的茶,双眸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我的父亲。
“我以为娘娘会不愿见我。”他面色沉稳,眼神复杂,语气和两年前一模一样,正经,严肃,他一向如此形象。
我淡淡一笑:“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呢。”
“娘娘,当年的事——”
“我知道,身不由己。”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没有看向他,轻声说:“丞相大人知道,于我而言,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他沉声说:“臣当年……舍弃了娘娘。”
“并不是,丞相大人是身不由己,不是吗。”我平静道,他也许不知道我这话的意思是嘲讽,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叙述,所以没有说话。
“当年,所有人都说,是我对不起邵欢,是我鸠占鹊巢,是我抢了她的位置,可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陈年旧事,害了你。”
我说的平静,我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平静。
他的眼眶略微发红,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这些事情,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又好像就在昨天。”我静静地望着他,道:“丞相于我而言,也好像,是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人,已经没有什么重要了,就这样吧。”
我对他笑,可我知道我的眼中并无笑意。
“茗茗……”他这样叫我,欲言又止。
茗茗……
我轻笑,可我再说不出“父亲”二字。
我的身子愈发不好,甚至常常噩梦惊醒,梦见自己坠入了很深很深的悬崖,深的好似没有尽头。
夜半惊醒,却发现有个人在床榻边上,我吓的叫出声来,恍惚间,浮现出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茗茗,是朕,别怕。”陆璃见我受惊,连忙试图安抚我。
是陆璃,可我看着他,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些恐怖的记忆。
“茗茗……”他蹙眉,很是担忧,轻拍着我的肩膀,可我却突然推开他,不断往后退,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突然停住了手,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却哭不出来。
冬日将至,快到了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想起从前在莫府时,下人们都很遵守秩序,从不会做堆雪人,打雪仗这类的事情。
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有时,我很早入睡,等不到大人回府,便会堆一个雪人在莫府门前。
就好像,我在等着他一样。
本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皇帝突然病重。
皇后带着人闯进来时,我正在与侍女学着编制“结心结”。
皇后的眼神很是凌厉,开头便说:“悦贵妃,不知可让人搜查一下你宫中。”
没待我说话,她就已让人检查了起来。
我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
那些人果真搜出了一个小药包,皇后大怒:“悦贵妃,皇上如此宠爱你,没想到你竟做出如此恶劣的事,你可知错。”
我勾起嘴角,并不说话。
皇后也许是得了命令,不敢动我,只将我关在房间,什么人也不许见。
这样,倒也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