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李素，拜见长孙……”
话没说完，却冷不防被程知节踹了一脚，“没礼数的东西，称什么下官？”
“叫伯伯！”
“这老货虽与俺不是一个路数，却也为江山立过汗马功劳的，叫声伯伯亏了你么？”
“是是是，小子拜见长孙伯伯。”李素从善如流，知道程咬金在帮他。
长孙无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先扶起李素，然后指了指程知节：“老匹夫，说甚不是一个路数？”
“既不是一个路数，上月你府里开宴，还把老夫扛在肩上抢去你家喝酒。”
“教老夫大损颜面，几天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闻言，程知节咧嘴一笑，但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秦叔宝老哥卧病在榻，说话便要死了。”
“昔年秦王府旧部一个接一个的没福气，活着的也就剩我们这些了。”
“不管是不是一个路数，趁活着多聚一聚，总好比哪天忽然蹬了腿，来不及招呼强！”
这话说完，在场的君臣皆现黯然之色。
李世民仰头吸气，眼中泪珠盈眶。
长孙无忌，李绩皆摇头不语，沉重叹息。
欢欣的气氛因程知节一句话而变得沉痛。
李素静静看着君臣们的表情，心中泛起复杂的感触。
曾经南北征战，血染沙场的将军们，都已经渐渐老了啊！
沉痛的气氛里，城门外蹄声隆隆。
薛万彻所部骑营前锋已至明德门外，在将领的号令中。
五千精骑同时翻身下马，隔着两里远便用刀戟横拍着胸前的板甲，爆喝一声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李世民等人收起伤怀的情绪，神情肃穆地看着远处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君臣后面的百姓皆朝将士们躬身行礼，久久不起身。
远处黄沙滚滚，尘土飞扬，尉迟恭所部中军已至。
随着令旗挥舞，中军全部停下，黑云般密密麻麻的将士在飞扬如黄雾的沙尘里若隐若现，劲气凌人！
中军停驻后，一队精骑打着尉迟、薛、苏、三面大旗，朝城门飞驰而来。
帅旗后面，尉迟恭满面春风，带着两人志得意满地策马而至。
离李世民尚距一里之地，立刻翻身下马，步行而来。
走到李世民身前后，三将躬身为礼，“臣等奉诏讨贼，幸不辱命！”
“今日得胜还朝，请陛下检阅关中子弟雄壮之姿！”
李世民神情激动，亲手扶起尉迟恭，直起身缓缓环视四周，“朕的大唐将士威武！”
“威武！”
话罢，百姓们纷纷躬身，齐声大喊道，“大唐万胜！大唐威武！”
城门甬道迅速让开一条道。
李世民一手牵着尉迟恭，另一只手握着薛万彻，三人大笑着并肩而入。
而城门内的一片平地上，早已搭好了一块台子。
数十名美貌舞伎戴着铁制面具，一手执剑一手执盾上台。
激昂凌厉的乐声响起，舞伎们挥舞着剑和盾，在台子上不停变幻着队列。
台下跪坐着一排歌伎，随着乐声的节奏忽然吟唱起来。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歌伎们的吟唱，伴随着阵阵激昂的大鼓节奏，竟是舞出了铁血征伐之势。
很快，台下的李世民，长孙无忌，薛万彻等人尽皆肃然，与歌伎们一同唱吟起来。
四周的将士和百姓们也纷纷应和而唱。
《秦王破阵乐》，贞观元年由李世民下诏，名臣魏徵奉旨撰词而成。
贞观七年编成舞，从此正式成为大唐军歌，无论军民人等尽皆传唱！
歌舞毕，亲迎凯旋王师的仪式才算结束。
李世民率领群臣往太极宫走去，李素本想继续跟那些六七品小官们窝在一起。
却不料被程知节紧紧拽住了衣袖，将他悄悄带到队伍一旁。
“小娃子可真是不省心，听说你把兵仗局里的一个监丞抽了一顿？”
闻言，李素急忙回答：“是，小子年幼不懂事，性子冲动得紧。”
“争执了几句便抽了，抽过之后小子十分后悔。”
“彻夜不能寐，良心倍受煎熬……”
李素脸不红心不跳，可话没说完，便被程知节很不客气地打断：“煎熬个屁！你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的模样，哪点有夜不能寐，良心受煎熬的样子？”
“再胡咧咧，我可真抽你了啊。”
程知节气笑了，一脚踹去。
李素飞快一闪，没踹着。
“老夫杀了一辈子人，良心从没累过，个小怂娃子倒累了。”
“你这脸皮啊，是个混文官的种！”
程知节抬眼朝队伍前面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瞄了一眼，接着道：“适才陛下把你抽那个监丞的事情，跟老夫说过了。”
“抽得好，不服管教的东西，不抽他能听话？”
“大丈夫该断则断，你个小娃子的脾气很合老夫的胃口。”
“不过……”
说着，程知节不由停顿了一下，用手拍了拍李素的肩膀，据说那个姓刘的监丞，跟长孙无忌那老匹夫有点瓜葛，你抽了监丞不打紧。”
“就怕长孙老匹夫把这事记在心里了……”
听到这话，李素面无表情，拱了拱手：“既然抽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程知节哈哈大笑：“不错，有血性！”
“抽便抽了，还待如何？”
“不过凡事还是小心，长孙老匹夫惯使阴损路数，不大好防备。”
“日后若有危急之时，我们这些沙场老将自会为你撑腰。”
“嗯？”
李素愣了一下，没想到程知节居然说出这种话。
大名鼎鼎的程咬金，愿意帮我撑腰？
“行了，莫谢老夫。”
“你若多造些如震天雷之类的新东西出来，让我大唐将士开疆辟土时少填点人命，少流点血，便算是积了大德了！”
“该是老夫谢你才是。”
程知节看似粗鄙，但李素早明白这老流氓并不糊涂，反而非常精明。
能在一代英主李世民麾下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家伙，怎么可能太糊涂？
糊涂的基本都被大浪淘得骨头都化成渣了，剩下的全都是人精！
跟程知节闲聊了几句后，李素也突然明白刚才程知节，为何非要逼着自己叫长孙无忌为伯伯。
而且当着长孙无忌的面，动辄对自己又踹又骂。
朝堂里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都是无法化解的大事。
像李素得罪长孙无忌这种小事，是不能拿出来明说的。
撑个腰表明一下态度就足够了，嬉笑怒骂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勾心斗角。
李素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感动。
自己暗地里总是称呼程知节为老流氓。
其实……这个老流氓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程伯伯放心，小侄一定造出更多火器，让我大唐将士纵横天下，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