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辽东的气候、地理、水土、以及长远跋涉对府兵士气的影响等等。”
“我王师千里疲师,高句丽以逸待劳,又是本土固守。”
“熟悉自己的地理人文,更有随时能补充的本国兵源……”
说到这,侯君集摇摇头,“此战弊端太多,绝非以往大唐征伐能比!”
“高句丽亦是好战之国,国中名将悍卒众多。”
“当年的隋朝三征高句丽皆大败而归,便可看出欲平高句丽没那么简单。”
听完,李素点了点头,“陛下一意孤行,朝中文武皆欲借此战报还隋朝时的耻辱。”
“最重要的是,陛下要借此立威,平高句丽后迎回隋朝将士的骸骨。”
“以使天下臣民振奋鼓舞,从而天下归心!”
“此战的意义太重大,陛下必伐之,此战恐怕已免不了了。”
侯君集冷笑,“如果失败了呢?”
“大唐立国才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威望一朝丧尽,谈何天下归心?”
“问题是,现在满朝上下,君臣都不觉得此战会失败啊……”
侯君集叹道,“大唐这些年太顺了,朝中君臣也渐渐开始膨胀了。”
“总觉得王师天下无敌,战无不胜,视天下英雄为土鸡瓦狗。”
“可是高句丽……不一样啊。”
李素想了想,道,“或许会败,但应该不会是大败。”
“陛下和诸位老将皆是身经百战之人,对战场的形势估判还是不会失准的。”
“不过若想完全平了高句丽很难,百济和新罗也不是软柿子!”
“虽说现在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之间内战频繁。”
“一旦我大唐出征,他们三国很可能会罢战联手,共同对外!”
“更何况,离三国不远还有一个倭国,这个国家向来卑鄙无耻,很难说他们会不会从中横插一手……”
“总之,辽东这一局棋太乱,太复杂了!”
“若未将整个半岛的全局了解透彻,实在不宜对它们妄动刀兵……”
侯君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倭国?贤侄对这个国家是不是有些误解?”
“据老夫所知,此国最是谦卑,他们的文字和礼法皆效我大唐而设!”
“无论国王臣子还是百姓,皆崇尚我大唐风土。”
“以习我大唐文字,拥我大唐物产而自豪!”
“近年倭国国主更遣使者朝贺,请求陛下允许其国送遣唐使来大唐,深入学习大唐的文化和佛法。”
“以及建筑,造桥等等。”
“从此国的表现来看,似乎并无你所说的那般卑鄙无耻呀。”
李素苦笑,这个国家的坏,如今还没显露出来。
尤其是如今的大唐无论君臣还是百姓,眼睛都长在头顶。
把那么多国家打服了,一个小小的倭国怎会看在眼里?
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卧榻之侧睡着一头吃人的狼。
现在没法解释,解释也没人信,只能靠自己有生之年想个法子祸害一下它了。
二人坐在前堂讨论东征之事,说来说去,态度都是一样的悲观,越说越沉闷。
侯君集沉默坐了一阵后便告辞了。
李素将他送到门口,看着十余骑飞驰而去,心中不由暗自祈祷。
但愿李世民能够多忍忍,给大唐多留点时间出来。
让百姓多喘口气,也让朝廷的准备更充分一些……
真正的历史上,李世民东征小败,原因有很多。
其中好大喜功,仓促而战绝对算是很重要的一个!
很快,侯君集回长安的消息,在朝堂里闹出了点动静。
当初侯夫人为保侯家老少妇孺当众自戕的事,大家仍记忆犹新。
后来因为侯夫人的死,侯家终于恢复了爵位……
而且眼看侯君集又将得到重用,率军出征西域,侯家的风光渐渐回来了。
看在许多人眼里,不由唏嘘不已!
时也,命也,侯家此番沉浮,冥冥中似乎萦系着某种善恶循环的报应。
侯君集参与谋反,最后夫人用生命为他抵偿了恶因,这一桩因果算是到此为止了。
侯君集回家很低调,而且回到家便闭门谢客,任何同僚都不见。
家中一众侯家老少妇孺迎上来,侯君集也没理会。
独自捧着侯夫人的牌位坐在侯家祠堂里,整整坐了一夜。
这一晚,许多人听到侯家祠堂里,传出如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哭泣声。
天刚亮,祠堂的门打开,侯君集一身紫袍官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面无表情地整理了衣冠后,朝太极宫走去。
昨夜以及昨夜以前的一切,恰如一页风云翻过,不留痕迹。
心底里有没有留下永久的伤,只有他自己清楚……
太极宫门外,侯君集独自站在门前的大广场上,等待散朝。
仰头看着正阳门上高耸巍峨的城楼,侯君集表情平静,无悲无喜。
门外的禁军好奇地看着他,他们自然都认识侯君集的。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当年意气风发的侯大将军。
被陛下从黔南召还之后,样貌更多了几分沧桑,也变得更沉默了。
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
没过多久,城楼上传来悠扬的钟声。
散朝了,文武朝臣三三两两从宫门内走出来,见到独自站在宫门外的侯君集,朝臣们皆愣了一下。
然后有的上前主动打招呼,有的则默默地绕开,视若未见般朝外走。
程知节尉迟恭李绩等老将并肩走出宫门,见到侯君集后纷纷上前。
大笑着拍他的肩,围在一起寒暄起来。
武将们到底都是直肠子,尽管侯君集以前与大家的关系并不太和睦,可毕竟大家都是一同为陛下打过江山的袍泽!
以往的恩怨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哈哈一笑彼此便揭过去了。
程知节甚至还拍着他的肩,邀请侯君集去他府上饮宴接风。
而尉迟恭在一旁很熟练地拆程咬金的台。
程咬金大怒,叫嚣着要与尉迟恭单挑……
旁边的李绩也不拉架,反而哈哈大笑……
仍是熟悉的袍泽,熟悉的味道,侯君集谦逊地笑着。
相比当年的目空一切,如今的他更温和更懂礼数了。
看到此,不停笑闹的程知节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侯君集如今的变化令大家很吃惊。
没多久,宫门内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绛袍的宦官。
扬着手中的拂尘,朝侯君集笑了笑,尖着嗓子扬声道
“陛下有旨!”
“宣侯君集甘露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