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李素匆忙朝侯家赶去。
王涂骑着马与李素并肩而行。
原本李素想与他闲聊几句，算是混个脸熟。
但一来此刻心情沉痛，二来，王涂一直板着死人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李素也懒得搭理他。
二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赶到了侯家门前。
侯家大门前高高挂着两只白皮灯笼，显然已在举丧。
门前垂头跪着一人，正是临川候陈平！
陈平神情绝望，垂头不语。
宅院内传来候姚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哭声传出门外，陈平的身躯微微直颤。
李素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侯方氏的死与陈平其实并无直接关系。
陈平没有害她之意，更没有逼她。
陈平只是侯方氏的一个借口而已！
就算没有陈平，以侯方氏的打算，她还是会找到另一个借口自戕。
理智告诉李素，这件事里陈平其实也是受害者。
但内心的情感却令李素无法保持理智。
努力克制之后，这才忍住朝陈平狠踹一脚的冲动……
进了门，李素发现侯家已搭起了灵台。
一面面雪白的丧旗和招魂幡立在灵台两侧，迎风招展。
除了灵台和旗幡，竟没有别的布置了。
李素不由一阵心酸，侯家如今的境况，连办一场体面丧失的钱都没有了。
“李才！”李素扬声道。
李才应声而出。
“你速去拿我的玉牌去程家，临时借调五千贯。”
“另外派几个人去城外的寺庙和道观，请几位高僧和道士带上法器。”
“过来做足四十九天的道场！”
李才领命离开。
李素的声音惊动了侯家的人，一身麻衣孝服的候姚冲了出来。
侯家所有的直系和旁系子弟，还有许多妇孺老人孩子全都出来了。
以候姚为首，众人面朝李素一齐跪拜下去。
看到此，李素大惊，急忙上前相扶：“侯贤弟，你们这是做什么？”
“快快起来！”
此时，候姚泪痕满面，哽咽道：“母亲大人自戕后，还留了一口气。”
“临终前嘱托小弟，一定要给李兄行大礼！”
“是你救了侯家，你是侯家的恩人，此恩侯家世代难报还！”
李素神情悲痛：“我思虑不周，害婶娘丧了性命。”
“何来恩情可言？”
候姚摇头：“这是母亲大人自己的选择，而且谁都不知道她竟早有此打算，怎能怪李兄？”
“侯家若欲再起，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家族兴旺昌盛，向来没有捷径可走。”
“该付出的，一定要付出！”
“母亲大人最感谢的便是李兄你了，她说，若无李兄给侯家提供这个契机。”
“她就算是死，也是毫无价值……”
说罢，候姚越说越难受，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我候姚不孝，这个代价原本应该由我来付的。”
“母亲大人为何先我一步？”
李素心中怆然。
为了家族兴旺，竟毫不犹豫地把命搭上了。
李素不由再次问自己，值得吗？
这样的女人，究竟是可敬，还是可怕？
拍了拍候姚的肩，李素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叹道：“侯婶娘可已入棺了？”
候姚哽咽点头：“家中女眷已为她整理过遗容。”
“入了棺，棺柩摆在前堂。”
闻言，李素点了点头：“还请侯贤弟领我拜祭一下。”
“是我做事不周，须向婶娘赔罪。”
候姚抽噎着摇头，然后将李素领进前堂。
前堂正中，侯方氏穿着白衣白裙，静静躺在棺柩中。
眼睛紧闭，神情淡然。
不知是不是李素的错觉，他甚至在侯方氏的脸上看到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
沉痛地一声叹息之后，李素面朝侯方氏双膝跪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礼毕起身，李素又定定看着侯方氏的脸。
许久，方才转身。
候姚仍跟在李素身后，眼睛通红发肿，神情痛不欲生。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侯婶娘没有白死，门外有旨意了。”
“你是侯家长子，出去接旨吧！”
候姚索然点头，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圣旨，此刻已引不起候姚心中半点波澜了。
失而复得的爵位、家产、官职。
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血腥味！
而且还是至亲的血。
该拜祭的已拜祭完，李素往门外走去。
刚走两步又停下，转身看着候姚。
“侯婶娘说，你父亲能认识我，是他今生之幸。”
“其实她说错了。”
听到这话，候姚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素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前堂内的棺柩，叹道：“你父亲今生最大的幸运，是娶了你母亲！”
“真的，能娶到侯婶娘，你父亲大概积了十辈子的德！”
说完，李素站在前堂外，朝棺柩长长一揖。
久久方才起身，然后转身离去。
侯家大门外，候姚一脸悲痛地跪在王涂面前，聆听王涂宣念圣旨。
候姚的身后，侯家诸房子弟妾室却一脸喜意。
那仿如春雪融化般的笑靥，与身后的灵堂的棺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刺眼……
世间只有一个李素，世间也只有一位侯夫人！
李素忽然觉得很累，一路沉默着回到家。
二话不说便往床榻上一倒，然后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久，但睡得很不踏实。
李素做了很长的噩梦，梦里充斥着魑魅魍魉，充斥着鲜血与白骨。
神仙笑，厉鬼嚎。
不知梦到了什么情节，李素啊地一声大喊。
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满头大汗，目光呆滞！
一双纤细的玉手握着一块方巾，轻轻擦拭着李素额头上的汗珠。
李素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到陈婉儿那张担心焦急的脸。
“夫君，您做噩梦了？”陈婉儿关切道。
李素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辰了？”
“已是半夜了。”
“您整整睡了五个时辰，也做了五个时辰的噩梦。”
陈婉儿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李素强笑：“可能老天爷觉得我太懒，睡得太多。”
“所以给我扔了几个噩梦警告一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