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陛下杀伐果决的一面,时隔十年后,终于又让天下人领教了一次。
依然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圣旨判罚当日,千年门阀五姓七宗甚至来不及阻止。
金吾卫闪电般的速度将一切挽回的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几千颗人头落地后,五姓七宗出奇地安静。
竟无一家敢出面说话,李世民突然露出的狰狞獠牙,将他们深深地震慑住了。
长安城西市的法场上,血腥气弥漫充斥,终日不散。
官员百姓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活在一股近乎窒息的压抑空气里。
官府的安民告示贴满全城!
李世民再发圣旨,废建大明宫,征调的民夫就地安置,留待国用。
动摇国本的恶政被废除,满城顿时一片欢庆声。
官员弹冠,百姓沸腾,至于法场上那几千颗人头,还有经久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似乎被这一道皇恩浩荡的圣旨冲洗得干干净净。
天晴了,圣君依然是圣君!
臣民依然是民族自豪感爆棚的臣民!
在圣君的带领下,走向另一个崭新的辉煌!
于死去的人……他们当然只是死人而已。
一场朝堂清洗,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收尾。
一切又风平浪静。
第五日,太极宫的宦官打开了大理寺的牢门。
陛下亲旨,李素无罪释归。
话音落,大理寺监牢内一片欢呼……
牢头狱卒们泪流满面,弹冠相庆,这瘟神终于又走了!
关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李素倒是舒服了,洗漱吃睡皆有人伺候。
苦的却是大理寺的牢头狱卒们。
吃的要精致,喝的要干净。
每天洗两次澡,监牢的地板每天最少清扫三次,被褥隔天换新的,吃饭时碗碟摆上桌一定要工整……
说话还得小心客气,碰到心情不好说不定屁股上就得挨一脚!
这日子是人过的吗?
不是啊!狗都不如啊!狱卒也是有尊严的啊!
天可怜见,无罪释归的圣旨终于来了!
一众狱卒站在牢门外,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素。
“不出去,打死也不出去!”
“我就住这里了,住到死!”李姓瘟神的回答令许多人的心碎了一地。
只听说迫不及待放出去的犯人,没听说死赖在牢房里不肯走的犯人。
“不出去,死也不出去,我打算在这间监牢里养老了。”
李素很执拗地摇头。
见识过李世民这般铁血的手段之后,他有点不太想去山西了……
传旨的宦官气得脸都绿了,可终究听说过李素的名头。
这家伙一篇文章把陛下气得直哆嗦……
散朝以后,甘露殿内不知砸坏了多少花瓶矮桌,连皇帝都不怕了,他一个小小的阉人敢拿李素怎样?
“李侯爷,您可听清楚了,这是陛下的旨意。”
“这道旨是放您回家,不是让您上法场。”
“您就算抗旨,这也抗得没道理呀……”
宦官忍着气劝慰道。
李素偏过头,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不出去,便请内侍禀奏陛下。”
“就说臣李素自知罪孽深重,不坐牢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视听!”
“臣犯错之后羞愧难当,自请拘役……”
“嗯,拘役半年零一个月。”
宦官的脸色更难看了:“这……这怎么还有零有整啊。”
“李侯爷,这话奴婢可不敢回奏,陛下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回去!”
李素重重的摇头。
李素坚决的态度无疑令很多人失望,最失望的莫过于牢门外的狱卒了。
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他,有种摇尾乞怜的辛酸感。
宦官也没办法了,冷哼一声后转身就走。
至于回宫后如何禀奏,自然不会把李素这番鬼话回上去。
顶多一句李素抗旨不,遵就算完成这趟差事了。
回头陛下是要剁了他,还是剐了他。
随意……
“慢着,回来!”
宦官转身走了两步,李素把他叫回来了。
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素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
“刚才我忽然想清楚了,家里似乎比牢里更舒服……”
宦官一呆,狱卒们却如聆天籁。
惊喜地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自是家里爽利多了。”
李素点点头:“所以,我还是回家吧。”
一群狱卒狮子搏兔的架势冲上来。
忙不迭给李素打开了牢门,然后一齐鞠躬,神情虔诚地恭送。
是的,李素忽然想通了。
抗旨这种事,最好别干。
特别是刚写过文章把李世民气得直哆嗦没几天……
如果又干出抗旨的事,自己死于非命的概率非常高。
不仅如此,李素还突然间想起了一位反面教材典型,这个人名叫卢祖尚。
曾任瀛洲刺史,后来因为交州都督出缺,李世民打算把卢祖尚升官一级,派到交州去当都督。
谁知卢祖尚死活不愿去,因为交州太远了,位于后世的越南境内!
唐朝时真是一片荒蛮之地,要啥没啥。
卢祖尚也是心大,他觉得自己没犯什么错误。
只是不想跑太远去当官,应该有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权利。
所以李世民一连给他下了好几道旨,卢祖尚就是不愿离开长安。
后来的结果自然众所周知了。
当皇帝的人通常耐心都不太好,而且也讨厌别人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违抗他的旨意。
于是,李世民二话不说,索性把卢祖尚一刀剁了……
所以,李素决定出狱了。
一步跨出监牢的木门,李素回头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摆设,幽幽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令身旁的狱卒们心惊胆战。
这里是牢房啊,是关犯人的地方啊,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啊!
你这一记无限留恋的眼神是肿么回事?
走出大理寺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李素眯了眯眼睛,半天才适合这狱外自由的空气和光线。
大门数十步外的空地上,一袭孤单瘦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素一楞,凝目仔细看去,竟是陈婉儿。
十多天不见,陈婉儿明显瘦了一些。
一袭玄色的裙衽裹着单薄的身子,在川息的人流里静静伫立,像一朵幽谷里的兰花。
见李素走出大理寺,陈婉儿眼泪潸然而下。
李素楞了一下后,上前笑道:“让夫人担心了。”
“夫君……”陈婉儿泪眼看着他,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多日积抑的担忧和心酸,这一刻尽泄而出,再无半点顾忌!
李素苦笑不已,心中的愧疚却愈深了。
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一生最青涩的年华里,却要承担原本不该她承担的压力和忧虑。
确是委屈她了。
哭了半天,陈婉儿擦了把眼泪。
使劲吸了吸鼻子,似安慰又似告诫地喃喃自语:“不能哭了,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是诰命夫人。”
“不能哭了……嗯嗯,不能哭了!”
说完,陈婉儿果真收了眼泪,还努力握了握小拳头,似给自己加油打气。
“夫人受委屈了,听大理寺的狱卒说,你每日都在这里徘徊枯等。”
“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的。”李素笑着握着她的手。
陈婉儿摇摇头,低声道:“自你入狱后,家里的天似乎塌下来了。”
“我爹每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嫂嫂坐在门前整日以泪洗面。”
“妾身没有门路,妇道人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每日在这里等你。”
“或许陛下开恩,你就出来了呢……”
“你是夫君啊,没了你,这个家妾身撑不起来……”
抬起头时,陈婉儿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幸好夫君福大命大,果然出来了。”
“是喜事!夫君……我们回家吧?”
闻言,李素也展颜一笑:“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