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的过去,父子沉默良久。
李治苦涩一笑,道,“难怪父皇生疑,铁证如山,儿臣辩无可辩。”
“臣下费尽周折查出的证据,刘沈纵然不是儿臣所杀。”
“便也是儿臣所杀了……”
听到这话,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将桌案上那份文书往下一扣,沉吟道,“雉奴,你自幼丧母,是朕亲自将你养育长大!”
“你的品性德行,朕和朝臣们都看在眼里。”
“此案的结果有些蹊跷,朕亦心怀疑虑!”
“所以……这些所谓的铁证,朕只当从未见过。”
“雉奴,朕相信你!”
闻言,李治垂下头,“父皇其实心中仍是怀疑的,只是在照顾儿臣的心情而已。”
“儿臣纵年少,亦知朝中风浪骤缓。”
“明日恐怕便有朝臣上疏,请求父皇严惩!”
“刺杀朝臣是大事,尤其还是铁证如山,父皇怎敌得过朝臣们千百张利嘴相逼?”
“若因儿臣一人而令父皇一生声名受污,那便是儿臣的不孝了……”
李世民拧紧了眉,沉声道,“雉奴,你想说什么?”
李治仰头看着他一笑,神情从容道,“儿臣自请宗正寺圈禁,同时请父皇继续严查!”
“若查出真正的真凶,可还儿臣清白。”
“若最后还是没查出来……”
“那么,便当是儿臣所为吧。”
李世民,“……”
朝中果然传出议论声。
随着李治入狱,群臣们愈发确系此时乃是晋王李治指使,朝堂顿时炸了锅。
很快便有朝臣上疏请求严惩,这一次上疏的声势浩大无比!
不仅数十名御史同声上疏,就连三省六部的官员,也纷纷表示刺杀臣子之风旷古未闻。
此风绝不可长,应当严惩晋王,以为诸皇子效尤!
李世民端坐殿上,看着群臣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心中不由悲凉万分。
这一刻,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好失败。
可是,到底为什么失败?
作为父亲,尤其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父亲,他能给所有皇子公主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出则扈从如云,入则锦衣玉食。
不仅是物质,精神品德上他也从来未曾松懈。
宫学里的师傅,皆是士林中最负声望的当世鸿儒!
如房玄龄,孔颖达等,给予他们最全面同时也是最严厉的教育。
十多年过去,为何这些渐渐成长起来的皇子没有一个争气的。
就连他最疼爱的晋王李治如今都敢刺杀朝臣了,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失败!
可是,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李世民自己也不明白。
看着下面的朝臣吵吵嚷嚷,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悲凉,脸色不知不觉也沉了下来。
朝臣们自然都是有眼力的,见李世民龙颜即将变色。
众臣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垂头静立不语。
几乎一瞬间,大殿内便寂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许久,李世民满脸疲态地道,“朕教子无方,是朕的错。”
“至于处置,便不劳众卿挂怀了。”
“晋王治昨夜主动请求宗正寺圈禁,今日一早便已入了宗正寺了……”
听到这话,群臣愕然,面面相觑。
神情复杂地摇头,然后纷纷轻不可闻地一叹。
多好的孩子啊,当初几乎是大家看着长大的,粉雕玉琢的分外讨人喜欢。
为何偏偏卷入了这桩命案中?
满殿寂静中,一名朝臣忽然站出来道,“陛下,律法之立,当一视同仁!”
“秦时卫鞅公立新法,皇子犯法亦罪之!”
“今日晋王犯法,岂止圈禁哉?”
“臣以为……”
李世民越听越不舒服,待这位朝臣说完大半时,他已勃然变色!
没等这人说完,李世民愤然打断了他,怒道,“尔欲置吾儿于死地乎?”
说话的朝臣一凛,没敢抬头。
但也听出了李世民语气里的凛冽杀机,急忙住嘴不语,垂头讷讷退下。
朝臣人群中,长孙无忌的目光飞快一扫,与那位朝臣目光相碰。
长孙无忌朝他扔了一记凶恶的眼神,朝臣愈发失色,一脸惶然地退下。
满殿寂静之中,李世民忽然起身。
狠狠一拂袍袖,恶狠狠扫视群臣一眼,“退朝!”
李治被圈禁的消息传到丰禹村时,已经是当日傍晚时分。
李素正搀着陈婉儿的胳膊,陪她在村子里散步。
一步一顿,一步一顿,活像戏台上的丑角官员。
这哪里是散步,分明是作妖……
耐着性子陪她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李素终于忍不住了。
他很乐意陪伴,但他有点介意村民们投来的怪异目光。
好像看着两个疯子在招摇过市,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神情紧张的护卫……
“夫人,差不多作够了……”
“……咳,差不多走够了。”
“咱们回府歇息吧?”李素努力挤出笑脸道。
陈婉儿可怜兮兮朝他眨眼,纤手一扬,指着远处一座距离大约数十里的大山。
软软糯糯地道,“妾身今日精神头不错,想走到那里再转转。”
李素,“……”
看到此,陈婉儿轻笑一声。
接着垂下头,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妾身生平第一遭,更何况……嫁给夫君这几年总不见肚子有动静。”
“如今终于怀上了,妾身心里畅快。”
“总想让村里的乡亲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李素叹道,“你这哪是让乡亲们高兴,明明是扰民。”
“没见咱们这附近万径人踪灭吗?”
“你一露面乡亲们都不敢出门了,全躲在家里等蝗虫过境。”
陈婉儿捶了他一记,嗔道,“夫君说得这么难听作甚?”
“妾身不过耍几天性子罢了……”
委屈地瘪了瘪嘴,陈婉儿低声道,“妾身提心吊胆了几年,夫君就不准妾身扬眉吐气一回么?”
理由很强大,李素竟无言以对,“好吧,为夫准你满村招摇过市,挺着肚子纵横丰禹村!”
“毕竟我孩子在你肚里当人质,你高兴就好……”
陈婉儿轻笑,脚步轻盈地走了片刻。
终于觉得尽兴了,于是夫妻二人和众护卫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离家门只有百来丈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李素还没出声,身后的护卫便马上挡在李素夫妻二人的身前,形成一堵人墙。
众护卫手按腰侧刀柄,目光警觉地注视着村口黄尘飞扬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