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素的断然果决,李治犹未反应过来,和所有的百姓一样懵然地注视着如杀猪般惨嚎的汉子……
“李兄,这,是不是……”
李治迟疑地道。
李素扭过头,温和地笑道:“殿下觉得我拿错了人?”
闻言,李治犹豫了一下:“会不会看错了?”
“治观此人似乎……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户。”
“咱们若拿错了人,事情可就大了。”
李素笑着摇摇头,也未作解释,他相信军士的耳力和眼力。
只要抓起来一审,便知其究竟!
其实不管拿没拿错人,事情已经闹大了。
见有军队无缘无故拿了百姓中的一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喧嚣吵闹起来。
李素皱了皱眉,转头朝身后的付善言眼神示意了一下。
付善言会意,往前站了几步,厉声暴喝道。
“肃静!”
“肃静!”
人群被这平地一声大吼吓得一静。
付善言目光含煞,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我等从长安而来,隶属长安左武卫。”
“奉皇帝陛下旨意,着陛下嫡子晋王殿下以及姑苏县候出巡晋地,这是我们的腰牌,尔等先看清楚!”
说着,付善言从怀地掏出一面刻着虎头獠牙的象牙腰牌,缓缓地朝百姓们周示一圈。
百姓人群愈发安静了,每个人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这个年代再开明,毕竟也是阶级森严的年代,百姓骨子里天生对朝廷和官员带着敬畏和惧意。
付善言及时亮出身份,实在是恰到时机。
见人群愈发安静下来,付善言点点头:“既然都看清楚了,本将再说第二件事。”
“朝廷户部拨付的赈济粮草已经上路,不出二十日必至晋州!”
“大家可以信不过本地刺史,但你们不能不信陛下的皇子!”
“诸位父老只须安心等待,不日便有赈济粮草到来,陛下远在长安,仍忧心受灾百姓。”
“只求各位父老与朝廷同心同德,共度危厄,大家心气拧成一股绳!”
“安心听从官府调遣和安排,晋王殿下和李县侯可以保证,绝不饿死一位百姓!”
话音落下,人群渐渐又开始骚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似在权衡这番话的真假。
付善言扭头瞥了一眼那位被敲断了腿,躺在地上直哼哼的中年汉子。
然后回过头大声道:“本将再说第三件事……”
指着那名汉子,付善言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大家看见了,我们刚才把此人拿下,为何要拿下他?”
“大灾当前,正是朝廷和百姓父老上下一心共度危厄之时,此人却藏于人群中故意挑拨官民。”
“离间朝廷与百姓,煽动蛊惑父老对抗朝廷,拿尔等之生死以作个人之阶石!”
“居心叵测,所图不轨,若不拿下此人,任由他挑拨尔等与官府对抗,甚至煽动大家造朝廷的反。”
“各位父老试想,他达到了目的,尔等性命何在?”
人群顿时又安静下来。
李素站在不远处,不由轻轻颔首。
这个付善言,平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旦讲起道理来,却是有理有据有节。
虽不知他个人统兵韬略能力如何,但仅看他此刻表现,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由此看来,李世民对李治身边的随驾人选还是慎重考虑后才决定的。
无论朝廷还是百姓,这个年代信服是道理,只要道理讲出来真正能让人心服,大家便能够接受。
付善言一番话后,人群已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脸上或许仍带着几许狐疑。
但刚才那种愤怒,和怨恨的表情却已渐渐消逝。
皇帝陛下派出了亲儿子出巡安抚赈济,户部的粮草马上就到晋州,拿下居心不良的煽动蛊惑者。
这些事情做下来,百姓们对朝廷还有什么不满呢?
朝廷和皇帝陛下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人群被付善言一席话安抚下来后,李素这才上前,扬声道:“我便是姑苏县候,也是晋阳别架,旁边这位是晋王殿下,当今陛下嫡子。”
“刚才这位将军没说错,户部拨付的粮草已在路上,二十日之内必至晋州。”
“各位父老且安心等待,我保证绝不让大家饿肚子。”
“现在,晋州刺史府的上下官吏和差役,以及本地府卫屯营马上集结,采集树木和稻草。”
“召集城中所有工匠,于城外平地搭建棚帐,用于百姓父老居住。”
“这二十日的粮草,由官府负责给百姓筹集,每到饭时定点放饭,父老自来取用。”
不得不说,李素的这番话更有效果。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无非赈济粮食而已。
所以一上来他便直奔主题,非常详细地把赈济粮食问题掰开揉碎了说清楚。
如果说百姓们心中对朝廷还有些许不满的话,李素这番话后,大家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完全打消了。
是啊,只要不饿肚子,别的事情还重要么?
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用什么手段当皇帝,雪灾到底是不是天谴……
这些大事小节加起来,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填进肚里的粮食?
很快,李素下令以后,那位姓孙的刺史上前走到李素等人面前。
刘福拿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以及圣旨文书,孙刺史认真查验过后,递还给刘福,然后领着十来名官吏朝李治李素二人行礼。
李素命刘卓等人将拿下的那名汉子押入晋州城内大牢仔细审问,然后示意孙刺史领路进城。
在孙刺史的带领下,一行人入城,走进城内的刺史府。
直到宾主在刺史府前堂坐定,孙刺史挥退不相关的人后。
这才擦了擦脑门的汗,发出几声苦笑。
李治这时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腰,缓缓问道:“孙刺史,晋州如今景况如何?”
闻言,孙刺史苦笑道:“景况如何,想必今日晋王殿下都看到了。”
“从月初后,晋州连降大雪,积雪盈尺,人畜不能行。”
“晋州城外十数万亩田地仍有积雪未化,土地被冻得又干又硬,完全断了生机。”
“根本无法播种,气候也不见好转,百姓们终于绝望。”
“于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百姓们便携家带口离乡逃难,有的地方甚至是整个村落整个庄子一同离乡。”
“下官每日守在城门外的大道上,苦苦哀求百姓们不要离开。”
“可是收效甚微,仍有大部分百姓逃出了晋州……”
说着,孙刺史脸上浮现愧疚心痛之色,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原本去年的年景就不大好,百姓家里并未存下多少余粮。”
“如今带着一家子往长安走,那点存粮能耗得几日?”
“就算一路啃着树皮草根撑到了长安,难道长安便有他们的活路了么?”
“下官苦劝多日,差点给他们跪下,可百姓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