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好人还是坏人,相处久了终归有一样收获,那就是了解!
李泰这番悔恨的话,李元昌听了却只在心里冷笑。
所谓痛改前非,听起来是那么的讽刺……
李元昌或许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他至少了解李泰,这货的德行其实跟自己差不多。
说他痛改前非,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
冷笑归冷笑,李元昌还是尽力配合李泰的表演,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殿下勿忧,更别说什么跪地请罪的话。”
“你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去请罪反而愈发令你父皇生气。”
“不如过些日子,待风头平静了再做计较。”
闻言,李泰止了泣声,哽咽道:“皇叔言之有理,但我只怕还没等到风声平静,父皇便下旨将我废黜了。”
“我若当不成魏王,必死无疑!”
李元昌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忧心忡忡道:“殿下所虑……也不无道理。”
李泰原本怕得不行,正是提心吊胆之时。
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定心丸,需要的是安慰!
然而李泰没想到的是,李元昌这个年轻的叔叔不但没安慰他,反而非常认同他的担心……
似乎废王之议果真已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李泰闻言心下一沉,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看着李泰的模样,李元昌叹道:“这几日长安朝堂市井传遍了,说陛下已动废王之念。”
“殿下纵有心改过,但你父皇不愿见你,显然仍在生气!”
“怕就怕陛下发怒时骤然坚定了决心,殿下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李泰急了,也不管汉王李元昌是不是个废物,带着哭腔向他求救:“我该怎么办,求皇叔指条明路。”
李元昌苦笑道:“本王这一生平庸无奇,此刻亦如殿下般六神无主,哪里有什么主意……”
“殿下,臣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殿下赶紧改了以往的坏毛病,做个你父皇眼里的好孩子。”
“或许一时难以见效,可时日久了,陛下终究会看到的!”
“那时他的气也消了,你也乖巧听话了,废王之说自然风平浪静……”
李泰叹道:“父皇向来雷厉风行,极有主见。”
“孤只担心就算痛改前非,父皇从此也不再信孤了……”
李元昌摇了摇头:“不会那么严重的,你终究是嫡子,陛下怎可轻言废黜?”
“且过一段时日,定能度此厄难。”
李元昌确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不但无法帮李泰出主意。
就连安慰人的话说出来也跟恐吓似的,听不出任何诚意……
时穷方思良谋。
一脚踏上悬崖边缘时,李泰才赫然发现,自己亲近的人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全都是诸如李元昌之类的废物!
而真正有智有谋之人,他们真正效忠的对象却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
对这些人,李泰永远无法收其心,欲用而不敢用。
这个时候的李泰,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人多么的失败了。
很快,李元昌丢下一堆毫无用处的安慰话便叹着气离开了。
他说的所谓安慰话,却愈发加深了李泰的恐惧心理……
他发现情势已经很不妙了,当朝堂和民间市井处处传扬着废王的说法时。
父皇那颗暂时被朝臣们压下去的废王之心,在沸沸扬扬的传言里将会越来越不平静,越来越动摇!
李泰自我反省,知道这一年他干出来的一些事情确实太让人寒心。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儿子是这种货色,他作为父亲会怎么办?
除了抽他,抽完再废了他,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泰的心里最后一丝脆弱的弦终于断了,整个人因恐惧而崩溃。
李元昌走后,李泰呆呆坐在前殿内。
目光由无神渐渐变得怨毒、狠厉、最后充血、赤红!
白净儒雅的面容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狰狞,牙齿磨合格格作响。
称心轻盈地从殿后转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李泰这副狰狞可怕的模样。
称心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称心慌张地在李泰胸前摸索着。
李泰被唤回了神,难看的脸色稍有缓和,目光望向称心甚至带着几分温柔。
见称心关切焦急的神色,李泰心中一暖,笑道:“适才有些微恙,此刻已无妨了。”
“你莫担心。”
称心哪里能不担心?
目光仍充满焦虑地盯着李泰的脸。
李泰心中感动,摸着他的脸:“时穷运蹇,世人皆负孤,唯你对孤不离不弃!”
“称心,世上待孤如一者,也只有你了……”
称心强颜笑道:“殿下是皇子,集天下万千宠爱,世人何以负殿下?”
“奴以为,是殿下的眼睛仰望高处,不见天下人罢了。”
李泰黯然道:“无道之君,天下弃之。”
“孤的末日……近矣!”
称心连忙开口:“殿下何出此不吉之言?”
李泰惨然一笑:“你不懂……”
看着称心愈发焦虑惶恐的模样,李泰仿佛泄尽了全身力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孤乏了,让孤在这里独自歇息,你且回寝宫去吧。”
称心不想走,他想陪着李泰。
可是却不能违抗李泰的话,只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泰独自坐在殿内,看着梁柱上高挂的琉璃宫灯。
和一件件代表着世间极度尊荣的装饰摆设,绝望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浓浓的不甘之意。
他绝不能被废,被废便是死路!
既然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试着自救,从绝境里杀出一条生路?
当初父皇如何登位的?
十一年前玄武门内的喊杀声和遍地尸首仍历历在目!
那条从玄武门通向太极殿宝座的路,好长,父皇脚踩着鲜血,一步一步从玄武门走上了宝座。
坐在那张世间只有一人能坐的位置上,眼含轻蔑,傲然雄视天下!
那一年的李泰还是孩童,他两眼懵懂,仰头望着被群臣山呼跪拜的父皇。
那一瞬间,他幼小而好奇的心里,印下了李世民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嘴角轻含的微笑,便是对玄武门内千百条人命的回答。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刻,李泰的脑海里再次闪过父皇登基那年的模样,模样越来越清晰
最后,李泰的胸膛里忽然升腾起一团灼热的火苗。
火苗燎原,一发不可收拾,长久因酒色而泛白的双手忽然狠狠攥紧了拳头,指节嘎然作响,微微颤动。
父皇能做的事,孤也能做!
一如十一年前那般,孤也能踩着一路鲜血,走向世间尊荣的位置!
那个位置,本就是孤的!亲手取来,有何不对?
一念至此,李泰眼中已是一片疯狂的杀机。
仿若一个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徒,以己之命,赌家国气运,赌江山归属。
“来人,速召襄阳郡公。”
“驸马都尉杜荷来见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