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渐渐睁开,李素的睡意早消。
望着描刻着祥云的房梁,李素喃喃道:“……更何况,我正在做一件动摇国策的事。”
“欲使你父皇收回成命,或是默许所为。”
“仅靠玩弄这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
“我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你父皇认真衡量得失的堂堂正正的理由!”
“这个理由必须对大唐和陛下有利,才会令你父皇动摇和亲之心。”
“否则,再多的小聪明小计策终归不是正途。”
“站在你父皇的立场,唯有利益二字,方能令他改变主意!”
听到这话,豫章公主苦笑道:“父皇欲图之利,是国利?”
李素点了点头:“嗯。”
“我给他的,也是国利。”
“你打算给他什么?”
“现在不能说,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个国利到底存不存在。”
豫章公主吓得睁圆了眼:“若是不存在怎么办?”
李素眨了眨眼:“当然是把你那位公主妹妹远嫁到吐蕃去啊……”
豫章公主:“……”
时间慢慢的过去。
丰禹村,姑苏县候府。
回到府中之后,李素又迎来了一名意料之中的客人。
来人正是真腊国王子!
想必他从文成公主那里听到了风声,于是风风火火赶来相谢。
李素表示很欣慰,这家伙据说幼年时便被送来大唐学习文化,熟悉礼仪。
这么多年读的书显然没读到狗肚子里去。
也明白有恩必报的道理……
但愿他被敲诈时,还能保持一颗虔诚的报恩的心。
王子拜访的理由很正式,说是答谢上次李素的相救之恩。
上次在长安,禄东赞指使吐蕃随从对王子拳打脚踢时,李素跑出来搅局,稀里糊涂救了他一次。
算上这次,李素已为他搅了两次局了!
李素忽然发觉,宰他时下刀狠一点,良心上似乎更无压力了。
两次耶,多大的恩惠,摆好任何羞羞的任君采撷的姿势。
乖乖让恩人选择从何处下刀才是题中应有之义好不好……
王子登门拜访,李素却没有出门亲迎。
而是命管家将他领进后院的厢房中。
待在这个年代太久了,李素很多思想和行为也不自觉地被这个年代的普世价值观同化了。
前世多么积极上进品性良好的少年,如今居然也有了歧视……
跟大唐的臣民一样,眼里看到老外便自动将他们幻化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猢狲。
哪怕猢狲的身份再高贵,李侯爷还是觉得亲自迎出门实在是掉价。
李素坐在厢房内没等多久,很快便看到管家领着一只猢狲进了屋。
客人当然不是真正的猢狲……
事实上这位真腊国王子面貌不错!
肤色有点黑,身材稍显矮了一点,除此之外,别的地方还是很顺眼的。
尤其是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风度,颇得中原儒士之精髓!
管家把人领进厢房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门。
屋里只剩李素和王子二人时。
王子忽然双膝一屈,面朝李素重重跪下,垂头行礼道:“真腊国王子跋摩,谢李县侯两次搭救之恩。”
李素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道:“你们国家的人喜欢见面就跪地磕头?”
闻言,王子摇了摇头:“我们只跪天地神明和长辈。”
“只是李县侯对我有再生之恩,值当一跪。”
李素淡淡道:“你有跪的理由,我却不喜欢跟膝盖太软的人打交道。”
王子顿时一愣,很快便站起了身,躬身又行了一礼:“我自幼便在长安生活,说的是关中话,读的是圣贤书。”
“我也不喜欢动不动给别人下跪。”
李素两眼一亮。
就冲这句话,李素觉得这只猢狲值得一交……
前提是,自己最好把歧视的毛病改掉。
宾主重新见礼,李素命下人奉上茶水和点心,二人在静室中盘坐。
王子对姑苏县候府的茶很好奇。
李素亲自将冲泡好的茶水斟进杯中后,王子惊奇地盯着茶杯看个不停。
里面微黄的茶汤和在沸水中上下翻腾舒展的茶叶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李素端杯自啜了一口,笑道:“这是李某自创的炒茶。”
“嗯,别人似乎并不太喜欢喝。”
“我也情当是自娱自雅,聊藉光阴。”
王子恍然,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王子使劲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学李素的样子浅啜了一口。
入口柔绵,微觉苦涩,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甘甜自舌底传到舌尖。
小小的一口茶,嘴里的滋味却妙不可言!
王子两眼大亮,略显贪婪地又啜了一口,闭上嘴静静地品位嘴里甘苦交织的奇妙味觉。
李素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虽未得一字评价,可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
这只猢狲……这王子殿下显然很喜欢这种新奇的饮茶方式。
连啜三口后,王子搁下杯,果然落了俗套地大赞了一句“好茶!”
李素毫无惊喜,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刚才你说你叫……”李素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回忆。
王子急忙坐直了身子,道:“跋摩,这是我的本名,出生时父王取的。”
“真腊话的意思是光荣胜利的狮子!”
李素一脸敬仰地拱手:“啊,原来是摩、摩……那啥,狮子兄,久仰久仰。”
“……不得不赞美令尊父王一句,认识的生僻字真多。”
闻言,王子苦笑一声:“名字确实不好记。”
“幸好我幼年在长安求学时,授业恩师为我取了一个中原名字。”
“名叫石纳!”
李素笑道:“好名字,典自论语里面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看来令师对你期望甚高啊!”
石纳拱了拱手:“可惜在下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学研十多年,仍一无所成。”
“论才不及大唐士子,论德亦负了圣贤教诲。”
“居于长安庸碌度日,羞见故国父王和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