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想了想,道:“是因为李兄你要在晋阳干一件大事,父皇特意让我来稳定人心,坐镇中央!”
“这些只是表象,咱们要从源头追起。”李素眉头紧皱。
李治沉默半晌,懂了。
“父皇让我来晋阳,除了稳定人心之外。”
“还想让我监督朝廷在晋阳赈灾?”
听到这话,李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灾这个字,有讲究的,一城一地之患,不足以称之为灾。”
“只有大面积的广泛的损害,才可为灾!”
“整个山西怕是……”
李治点头,神情仍有些懵懂。
看到此,李素叹气,不怪他。
自己在他这个年岁时,还是个小学刚毕业。
蹦蹦跳跳掏鸟窝捉鳖的年纪,能懂什么呢?
相比之下,这个年纪的李治,他的表现已算得可圈可点了。
这些日子坐着马车颠簸行路,也没见他喊过一声苦,反倒是时时露出阳光开朗的笑容。
当然,阳光开朗是一回事,智商又是另一回事。
这小蠢蛋每天傻乎乎坐在车里颠来颠去,也不知道换骑马……
除了一声诚意满满的活该。
李素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
一路前行,越往前走,李素等人的心情越沉重。
情况越来越差了,几乎每一片土地都是荒芜的!
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农户都是愁眉苦脸的,少数一些土地上有人播种。
李素等人欣喜下田查看,却发现播种的农户一边播,一边抹泪。
秧苗种进土地,半天时间便蔫了下去。
土地干涸,阳光和雨水不充分,又是冰冻天气。
成活率几乎接近于零!
天气阴沉沉的,夹杂不应该有的凛冽寒风。
李素的心情比寒风更冷,走了十来天,已到蒲州境内时。
遇到的景象又不太一样,这一次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非常多,一批足有成千上万。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裳,拎着繁多且笨重的行李家当。
后面的婆姨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挽着老人,步履蹒跚地随着队伍缓缓朝前蠕动。
行进的方向正是国都长安!
李素大为震惊,他很清楚,这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逃难的队伍悄然无声,没人有谈笑阔论的心情,也看不到一丝希望。
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不见一缕阳光……
队伍缓缓而行,无声中透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仪仗驾至蒲州城外,蒲州刺史王正岩率城内官吏出迎。
城门外的吊桥下,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名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王正岩一身绯色官袍站在前列。
见李治的仪仗至,王正岩上前快走几步。
还没等李治下马车,王正岩便扑通跪在马车一侧的尘土中,伏地嚎啕痛哭:“臣,蒲州刺史王正岩。”
“深负皇恩,致令辖内百姓分崩流离,臣请晋王殿下治罪!”
“请朝廷速拨钱粮,助我蒲州百姓度此劫难,臣万死犹不足惜!”
话音落,后面十几名官吏全都面朝马车跪下。
哭声震天,场面极度压抑。
李治被这场面吓到了,睁圆了眼半晌没出声,神情惶惶,不知所措。
李素下了马,上前先把王正岩搀扶起来:“此为天灾,怨不得诸位。”
“此次晋王殿下奉旨北行,为的便是处置此事!”
“诸位同僚且各守其职,朝廷的钱粮很快会到。”
李素一行人奉旨北巡的消息似乎沿途官吏都已知晓,王正岩打量了一下李素,然后行礼道:“足下莫非便是姑苏县侯?”
闻言,李素点了点头:“正是。”
王正岩直起身,盯着李素的脸,哽咽道:“蒲州自月初始连降大雪,终日不化,直到今日也不见放晴。”
“辖下百姓纷赴辖内县衙求告多次,可这是天灾,县衙也拿不出法子。”
“这几日辖内百姓已开始携家带口离开本地,去往外地逃荒求生,留下的百姓也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举家迁离!”
“下官敢问李侯爷,既然朝廷准备拨付钱粮。”
“那么,究竟拨付了多少,够不够我蒲州百姓平安度此厄难?”
王正岩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
大唐的君臣都属于比较务实的,只着眼于问题的紧要处,很少放什么空话虚话。
就连太极宫开朝会,君臣也是有事说事,就事论事!
很少讨论那些形而上的虚无的东西。
然而,王正岩的问题却把李素难住了。
朝廷给受灾各地拨付钱粮是肯定的,只不过具体有多少,李素却不清楚。
这几年朝政清明,官吏贤达,民间的风气也愈发纯朴本分,所以勤劳已成了民间的主流风气。
大家都老老实实守着自家的田地,该干的农活一样不少!
商贾们凭着诚信经营买卖,工坊的匠人也是本本分分地做工,实可谓各守本业,各安其所。
已渐渐看得出贞观盛世的欣欣光景。
所以这几年下来,国库里倒是颇为丰裕。
但无可避免的是,若将国库的钱粮分摊到每个受灾的地方,还能剩下多少?
王正岩关心的是够不够的问题,说实话,李素也关心,而且很不乐观。
看着李素那为难的脸色,王正岩懂了,呵呵惨笑几声,身躯有些摇晃。
“天绝我蒲州百姓啊!”
“下官有何面目见辖内父老?”
“不,再这样下去,下官的辖内哪还有什么父老,全都迁离逃难去了。”
“下官这个刺史,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王正岩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李素也叹了口气,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总是渺小的。
国库的钱粮看似堆成山,可是分到每个地方,分到每张嘴里,能分多少?
终归还是要靠自救!
“王刺史勿忧,百姓人心乱了,咱们做臣子的不能乱。”
“想必过不了几日朝廷会有专使押送钱粮,先拨付一部分救急,王刺史不妨发动本地乡绅地主开仓。”
“以官府的名义向他们买也好,借也好,甚至打欠条也好!”
“先把难关度过去,待到明后年再论归还之事。”
“乡绅地主皆是通晓大义之辈,必能慷慨相助……”
“如若不行,那可以让人拿着刀,到他们家里面去问问他们到底借还不借!”
王正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