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程府的酒宴开始热闹起来。
几位征战半生的老将放开心怀,肆意笑闹。
程府前堂又是一阵比太极宫更猛烈、更狂放的蹦迪!
尉迟恭显然喝高了,赤红着双眼踉跄走到李素面前。
和程知节的动作一样,驾轻就熟地把李素拎起来……
李素来不及行礼,一只特大号的漆耳杯便满载烈酒,递到他面前。
“喝!今日程家堂上不计辈分,不计尊幼,此酒老夫当敬你!”
“若非善阳城下你造出的震天雷,老夫今日回朝,怕是无颜再见关中父老!”
“有了你这震天雷,我等杀进草原亦如履平地,伤亡皆是天威所赐!”
“吐蕃贼子军心立溃,杀戮毫不费力气。”
“李家娃子你是个人才,大唐有了你,幸甚至哉!”
“喝!”
李素慌了。
这一杯,少说有半斤啊……
“尉迟伯伯,小侄体弱多病,不堪酒力,实在……”
尉迟恭不由分说,直接把酒灌进李素的嘴里。
李素左右挣扎,杯里的酒洒出不少,入口还是足足有二两多。
靠!
这帮老杀才从来不听别人把话说完,也从来懒得罗嗦,想干的事情直接就干。
一杯喝完,尉迟恭满意了,重重一拍李素的肩:“好娃子,是个爽快人。”
“这一杯酒连老夫都无法一口饮尽,你居然喝光了,是条汉子!”
李素:“……”
好想抽他!
酒劲发作很快,李素只觉得天旋地转。
堂内正中,程知节领头开始跳舞。
“刚在太极宫饮宴时听说了一件事,魏王前些日误闯了兵仗局?”
李素努力保持清醒,强笑道:“不错,魏王为了追一只调皮的兔子,这才误打误撞。”
脑门一阵剧痛,尉迟恭狠狠拍了他的额头一记:“给老夫醒醒!”
李素马上酒醒了三分,睁眼见尉迟恭神情颇为凝重。
“老夫还听说,是因为你在陛下面前为魏王开脱,所以才令陛下决定放过此事,是不是?”
李素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尉迟恭气得双手蠢蠢欲动,似乎又想抽他:“日后你若再干这等蠢事,莫怪老夫代你爹教训你!”
“把你吊起来抽!”
“啊?”李素惊愕地看着他。
或许因为曾经是尉迟恭麾下的知事参军,又或许是因为李素造出了震天雷。
尉迟恭对李素的态度已慢慢变化,如今已是真的拿他当子侄看待。
越是如此,便越有种责之切的爱护之情!
“小娃子,你给老夫死死记住一条。”
“从今往后,但凡关于皇子的任何事情,你莫再多一句嘴。”
“更莫插手!”
“想活着享一世荣华,那就先把嘴闭紧!”
尉迟恭凑在李素耳边咬牙切齿地道。
他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似乎都是用力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一般。
被尉迟恭这一吓,李素彻底醒酒了。
李素当然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当初要不要为李泰开脱,他也是经过犹豫和挣扎的。
“尉迟伯伯,小侄是兵仗局的监正,前些日魏王殿下误闯兵仗局。”
“陛下召见小侄,询问我的看法,小侄当时只是如实禀告,并没有夸大其词。”
“如实?”
尉迟恭冷笑一声:“如实是什么?魏王果真是误闯么?”
李素无言以对。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不简单,但他并不想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尉迟恭重重怒哼,端起漆耳杯灌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回味。
堂内,程知节扭摆着蠢笨的腰肢过来,一边扭一边朝李素挤眉弄眼,很嗨的样子。
指了指李素,程知节朝尉迟恭笑道:“抽过这小子没?”
尉迟恭冷冷道:“等会就抽。”
程知节哈哈大笑:“是该抽,他娘的,当个狗屁侯爷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皇子的事情也是你能掺合的?”
“等下老牛抽完了俺再来抽,现在忙,俺继续舞一阵再说……”
说完,程知节扭着肥屁股又继续嗨去了。
李素:“……”
李素浑身愈发冷汗潸潸,看样子,此事程知节也清楚。
而且和尉迟恭的态度一致,都认为自己并不该去禀告。
就算要禀告,那也得找个背锅侠去……
“尉迟伯伯,小子年幼,什么都不懂。”李素叹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
这件事他也无奈啊。
背锅侠?
他找谁背?
许敬宗吗?
那家伙比泥鳅还滑溜!
既然这件事遇上了,而他又是兵仗局的监正,无论如何,也得咬着牙去禀告。
李素不是神,他也是人啊!
不是每个危险都能提前预防。
尉迟恭嗤地一声笑了:“也幸好你年幼,所以让你占足了便宜。”
“陛下懒得跟你计较。”
“不然你这会子不该坐在程家,而是睡在棺材里!”
“你懂吗!”
喝了口酒,尉迟恭龇牙咧嘴一阵后,缓缓地道:“你可知魏王泰是陛下的第四子?”
“若以陛下宠爱膝下皇子的程度来论,太子李承乾当属第一,魏王便是第二。”
“近两年陛下渐宠魏王,为了魏王,陛下甚至连皇子仪仗规矩都改了!”
“因为陛下此事与魏徵,长孙无忌等人闹得颇不愉快……”
尉迟恭眯着眼继续道:“作为在陛下心中地位仅次于太子的魏王,你说他有没有心思呢?”
尉迟恭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抽李素。
可又怕把他一巴掌扇死了,很矛盾的样子,继续咆哮道:
“带几个随从吆五喝六去游猎,长安城外方圆何止百里?”
“陛下十几个皇子谁人不游猎?单只他运道好,偏偏闯进了兵仗局禁地?”
“闯进禁地还不说,还让他神不知鬼不觉越过金吾卫探哨警戒的十里之内……”
尉迟恭猛然一拍桌子:“知道金吾卫是什么吗?是我大唐最精锐的禁宫护卫!”
“陛下的安全都得靠他们,竟被人潜入到兵仗局十里开外才发现。”
“好像我大唐最精锐的禁宫内卫忽然都变成了一群酒囊饭袋,若说这其中没有内应,谁信?”
“还穿着猎装,还哭诉,还死赖在营帐里不走以证清白……”
“穿着猎装就无辜了?哭诉就无辜了?”
“陛下和我们这些老将,谁不是生死杀阵里趟过无数来回的?”
“这点小伎俩就想瞒过我们,真当我们这些年的饭白吃了?”
李素身上的冷汗越流越多,本是一件看似很平常的误会。
被尉迟恭这么一解释,竟然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尉迟恭的意思很简单,李素的心太善良了。
这件事情就应该去找个顶缸的!
毕竟在官场上混,若是想长久,有时候还非得弄死个把人不可!
良久,李素苦苦笑一声,拱了拱手:“尉迟伯伯,魏王皇子之尊,就算他想刺探兵仗局机密,也用不着亲身犯险。”
“而且,火药的秘方整个大唐仅只我和陛下清楚。”
“他就算潜进兵仗局,能找到什么?”
尉迟恭瞪他一眼:“老夫怎知道?”
“况且,你别忘了,魏王现在还只是个小娃子,一个小娃子思量能有多周全?”
“能在金吾卫埋下内应,让他潜进兵仗局十里开外才被发现,已然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而且还能提前做好准备,穿上猎装以备被发现后有个托辞,这等心机……”
尉迟恭住嘴,摇头一叹,看着垂头不语的李素,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素叹道:“小子觉得,魏王殿下只是追一只兔子而迷了路。”
“刺探火器什么的,小子真的不懂……”
尉迟恭楞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娃子终于灵醒了,不错!”
“你若只能认识到这一个层面,保你一世平安无事。”
“这么想就对了,以后对谁都得这么说,再敢说些不该说的话,老夫非抽死你不可!”
李素看着尉迟恭,深深地道:“多谢尉迟恭今日提点之恩,此恩堪比再造,小子今日受教了。”
看到此,尉迟恭抬了抬手:“小娃子,今日这些话,老夫当你是子侄才明言。”
“旁人看你腾达而攀附,看你跌倒而落石,这些话你是听不到的!”
“往后离皇子们远一点,陛下那十几位皇子,任谁都不简单。”
“更别搅进与皇子有关的是非里……”
“这些东西连我们这等与陛下一同打江山的老将都掺和不起,更何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