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宽阔无边的广场上,李素牵着马站在广场中间。
目光复杂地盯着远处巍峨起伏的殿宇楼台,嘴角露出了爽朗的笑意。
李素扔了手里的缰绳,跪在承天门前。
“臣,姑苏县候。”
“求觐天颜!”
李素官卑爵低,若换了别的侯爷跪在承天门前说什么求觐天颜之类的话,早被巡守的禁卫倒拎起来扔远了。
可李素不一样!
李世民下过特旨,李素可随时入宫见他。
禁卫验过腰牌后,放李素入宫。
在有宦官早早等在门内,领着李素朝甘露殿走去。
见李世民的过程很顺利,李素走到甘露殿的门廊下脱了鞋子。
只着足衣,踏着光滑如镜的地板迈入殿内。
殿内李世民神情有些阴沉,抬头见李素给他行礼。
也没有发出往常般爽朗轻松的笑声,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他在方榻旁坐下。
“李素,朕等你很久了。”
没有往常的客套,李世民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闻言,李素郑重拱手:“陛下,您这次为了清洗朝堂,不惜自损身名,为小子日后在山西、山东减少阻力。”
“臣……”
李素确实有点感动,但这“这自损身名”的话,水份着实比较大。
的确,俩人最初的计划就是这样。
先弄掉朝堂,再去打击地方,如此双管齐下!
但李素心里清楚,李世民这次是怒气成份偏多。
毕竟辛苦了十几年想修个房子,然而遭道全天下拒绝……将心比心吧。
“臣听说,尉迟大帅入狱了……”
李世民面无表情:“尔欲为尉迟恭求情?”
李素点头:“是,臣想为尉迟伯伯求个情。”
“这件事根本就和他没关系,尉迟伯伯是开国老臣,有从龙之功。”
“陛下绝对不能将其牵扯进去。”
李素话没说完,李世民袍袖使劲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李素,天下人皆为棋子!”
“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还用朕教你?”
李素皱了皱眉,连尉迟恭这种当初秦王府出身的老班底都能整治。
那再整治这些世家的官员,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以为李世民是在故意针对某一方了。
不得不说,手段确实是高明!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小子,你以为是朕不顾多年君臣情分?”
“你去问问尉迟恭,你先问他为何不顾多年君臣情分,你可知这老混帐在奏疏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李素,你也想指斥朕吗?”
“臣不敢。”李素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垂头无声地苦笑。
“砰!”
李世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天下人骂朕,朝臣们骂朕,今日连黄口小儿也敢来朕这里讨公道。”
“今时今日,大唐还是李氏江山?”
李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开始怀疑李世民这段时间是不是心态有点崩了。
胡思乱想时,李世民忽然长叹口气:“李素,你一直游荡在朝堂之外,朕多少能揣度几分你的心思。”
“可有一句话你必须明白。”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绝!”
“等到事成之后,自然是柳暗花明,君还是那个君,臣还是那个臣!”
……
回到家,月已东升,夜凉如水。
家里依旧平静,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今日李府的头条新闻还是不够爆炸性,只不过是看门狗天赐调皮,窜进了后院的鸡窝里,把家里养的一群鸡吓到飞起。
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今日家里的母鸡吓得没敢下蛋……
后院厢房里,饭菜仍热着,炉上温着酒。
桌上的菜分量很足,显然陈婉儿今晚没有偷吃。
李素刚在方榻上盘腿坐下,陈婉儿便听着声音进来了,先给李素行礼问了安。
然后给他将酒斟满,李素喝一杯,陈婉儿马上又满上。
吃过饭后,陈婉儿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夫君处理公务的时间。
但今晚有些不一样。
陈婉儿行礼退出厢房时,李素忽然叫住了她。
陈婉儿有些意外,错愕地看着夫君。
见夫君笑容温暖和善这才怀着几分喜悦的心情,老实地坐在李素面前。
李素看着她,笑得很自然。
他这个前台操盘手,外加导火索即将要离开长安去山西了!
“自从夫人嫁过来,我还未与夫人深聊过。”
“思之犹觉愧疚,实在对不住,冷落夫人了。”
闻言,陈婉儿急忙摇头:“夫君说的哪里话,夫君为国为民操劳,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妾身不过是妇道人家,夫君不必在意妾身的。”
李素摆了摆手:“夫妻间总要说说话的,过日子就是这样。”
“大事小事互不隐瞒,先拿到桌面上说,商议过后再定。”
陈婉儿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也不笨,很快听出了李素话里的味道:“夫君您的意思是……”
“今晚有事欲与妾身商议?”
“对,确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说法。”
“若你觉得此事不可为,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
“是家里的事吗?”陈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素笑道:“是朝廷的事,但也算家里的事吧。”
“我若做了这件事,或许对咱们家的影响很大。”
陈婉儿吓了一跳,慌忙的站了起来:“朝廷的事夫君怎能与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商议?”
“说出去让人笑话,妾身也没法做人了。”
“夫君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纵然咱家被牵累了,多苦的日子妾身也陪夫君过下去。”
李素心里一暖,正所谓夫妻一体:“还是要说一下的,你我是夫妻,家里的事你也要参与。”
“将来家里若被我牵累了,教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
陈婉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李素这话说得轻松,可她却听出了沉重的味道。
一件事能被夫君正经八百地摆上桌面与她商议,可见这件事一定不小!
陈婉儿这时也不敢虚应了,认真想了想:“这件事……夫君做了以后。”
“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李素站了起来:“斩首估摸不太可能,若是失败了,有可能被罢官,削爵,流放。”
“甚至大理寺里蹲几年大牢,大抵不会比这些更坏了。”
陈婉儿心一紧,眼中顿时蓄满了泪,使劲忍住不让它落下:“这件事,夫君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有!”李素的神情渐渐变得冷肃起来,沉声道:“我做这件事的初衷,并非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的事,自有大把的人抢在我前面抛头颅洒热血。”
“但关乎国家进程,我怎么也避不开。”
“你知道我的抱负,我想世间再无吴县宁村王桩夫妻那样的可怜人!”
陈婉儿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既然夫君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便放手去做吧。”
“妾身无以为助,只能拼命保住咱家的周全,有嫂嫂在,有您和妾身在,这个家才是家。”
然而陈婉儿终究是女人,说完后心中仍冒出一股莫名的不甘。
小嘴一瘪,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委屈地抹泪,一边却仍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李素。
“出嫁前,我娘便教过我,一定要听夫君的话。”
“做个贤德的良妻,才会讨夫君的欢喜。”
李素深深注视着她,直到今晚,他才发现这个妻子的许多真实面目。
可爱的,单纯的,坚强的,像一颗深埋在尘埃里的明珠。
只要自己愿意发现它,每次轻轻拂去一层灰尘,便能看到这颗明珠绽放出一丝不同寻常不同色彩的光辉!
看着陈婉儿大哭的模样,李素忽然笑了。
“夫人别哭,没那么严重的,最坏不过下狱,关几天大抵也能出来了。”
“咱家不会破,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