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才不到十岁。
自从李素认识他后,便在心中不停提醒自己这个事实。
若是千年以后,一个十岁的孩子正在干什么?
撒尿和泥巴玩,或许对他来说有点幼稚掉价,不过终归脱不开玩这个字。
只是玩法高级了一些而已。
这个年纪大多数的皇子,对读书学习总是很懵懂且反感,但又迫于家长的大棒不得不苦撑。
至于人生三观,尚正处于非常稚嫩的雏形阶段。
简单的对错或许清楚,但大是大非却不一定能够明辨!
如果拿千年后的孩子跟李治比的话,不得不说,李治确实高出一大截。
小屁孩明显沉稳多了,生于皇家,各种礼仪做得行云流水。
读书都是房玄龄、孔颖达这些当世大儒亲授,衣食住行都有贴身的宦官宫女打理。
他要做的仅仅只是在睡醒吃饱喝足以后,静静坐在院子里发呆思考人生……
所以,投胎是门技术活。
这门技术比绝大多数的技能更有用,有的人生下来便必须营营碌碌,从长大到变老都不得不为生计奔波。
而有的人,从出生到老死,饭来只须张嘴,衣来只须伸手。
这都是命!
同行的这段日子,李素与李治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厚。
刚开始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多少带有几分不大情愿,更何况二人相识的过程还那么的神奇。
因为一个白花花的屁股……
只是到最后,这两只蚂蚱越来越投机,都发觉同拴在一根绳上的现状貌似也很不错。
当然,李素存着刻意交好的心态,毕竟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小屁孩,在以后会一不小心捡了一个天大的漏。
而李治,则完全被李素吸引。
吸引他的,大抵应该是李素的……人格魅力?
投了眼缘便是如此。
看什么都顺眼,任何话任何举动都觉得正确!
于是,莫名其妙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李治和李素越来越熟稔了。
而李素对李治的亲近,则很注意分寸尺度。
别人都不知道,唯独他清楚!
这个小屁孩看似性格懦弱,实则在当皇帝的那些年里,却干出了不少大事!
大唐在他的治理下,甚至隐隐超过了李世民的功绩。
面对隐藏版的超级大腹黑男,李素其实压力很大。
在不明白小屁孩心性的情况下,与之交往既要不卑不亢,也不能太过强势。
活在这个世上,李素不怕得罪人,哪怕对那位太子殿下,魏王殿下,李素都敢主动布局坑他。
可唯独眼前这个小屁孩,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与此同时。
另一边。
晋州粮食危机解决,孙刺史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
这些日子,他领着全城官吏,没日没夜守在城外的难民棚帐区里。
从搭建到分区,从赈粮到如厕,数千难民的吃喝拉撒都得他来操心!
几日下来,孙刺史已然眼圈发黑,形体消瘦,连眼神都显得有点呆滞了。
称职,孙刺史当得起这两个字。
大唐别的官吏是什么样子,李素不清楚,但孙刺史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却实实在在看在眼里!
盛世官员,为天子守牧一方,虽无杀敌血战之功绩,却有解万民倒悬之劳苦。
得知晋州躲藏逃难的地主们,被晋王殿下的禁卫们挖老鼠似的挖出整整一窝。
而且从他们身上敲诈……借得近万石粮食,孙刺史顿时呆若木鸡。
沉默许久忽然扑通跪下,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快马追赶到李治和李素的身边磕头。
小屁孩一点也不见脸红,很坦然地把功劳揽在他自己身上,扶起孙刺史一边温言安慰。
一边用一种隐晦的得瑟语气,述说这些日子自己如何殚精竭虑,如何为民操劳。
如何一拍脑袋想到这个主意等等。
总之,很伟大。
比忙前忙后的孙刺史还伟大……
李治一边吹嘘自己,一边也不忘扭头朝李素讨好地笑笑。
似乎怕李素当场拆穿他……
李素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小屁孩计较。
李治闻弦知意,立马又把李素抬出来,并且以王爷的身份很不客气地做了裁断排名。
解晋州粮危的功劳,晋王殿下第一,李县侯第二。
至于忙前忙后累得跟狗一样的孙刺史……
则是很不公平地排在第三。
偏偏孙刺史却对李治的排名很服气,忙不迭地点头,多日的愁苦脸色瞬间变得阳光灿烂。
不时还捋着胡须,仰天发出豪迈惬意的笑声。
粮食是压在晋州上下官员身上的一块巨石,李素和李治虽然整日在刺史府里吃吃喝喝啥都不干。
连挖地主的行动,都由手下的禁卫代劳。
可是不得不说,这一大一小两个懒散之人,却悄无声息为晋州解决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仅以此功,李治李素二人的功劳便比孙刺史大多了。
更何况,难民棚帐分区的严律,渐渐也显露出它的妙用……
“棚帐分区之法,委实高明!”
“下官钦佩万分!”
狂喜过后,孙刺史说起了城外的难民棚帐。
一开口便露出无比钦佩的表情,朝李素拱了拱手:“到底是长安陛下阶前的重臣。”
“见识与本事,与地方官员无异皓月之比秋萤……”
李素笑着谦虚两句,李治在旁边嘴唇嗫嚅,神情跃跃欲试。
李素飞快一记眼镖甩过去,小屁孩若连这个功劳都敢跟他抢。
今日不管他王爷不王爷,非抽他一顿不可……
李治中了眼镖,尴尬地嘿嘿一笑,讪然坐了回去。
并且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表示绝无抢功劳之意。
很好,玉不琢不成器。
小屁孩不抽不长记性……
孙刺史没注意一大一小的暗潮波动,捋须笑道:“初时李侯爷坚持棚帐分区,下官当时很不解。”
“眼下大灾之时,官府能调动的官吏和兵丁不多。”
“可难民成千上万,这种无谓之事徒费材料,既繁琐又无用,先给侯爷赔个礼!”
“说实话,下官当时心中对侯爷甚至有些怨气的……”
说着,孙刺史很诚恳地起身,向李素长长一揖。
李素急忙回礼,连道不敢当。
孙刺史重新坐下,缓缓道:“这些日子,下官整日整夜守在棚帐内巡弋。”
“对侯爷的布置也用心观察了一番,却渐渐发现了诸多妙处。”
“居住区内干干净净,乡亲们秩序有条不紊,虽是男女老少妇孺住在一起,却丝毫不见乱象。”
“放饭时都自觉地走出棚帐,到用餐区排队领饭。”
“吃完后若要如厕,则走到如厕区解决,之后再回到居住区。”
“下官初时不解,后来却发现晋州刺史府,和辖内大小县合起来不到百名官员,管理数千近万的乡亲却易如反掌,游刃有孙!”
“直到昨日,居住区内有一位乡亲忽然腹泻。”
“按侯爷的规定,下面的兵丁将其移到隔离区,不准任何人出入,守在那里的大夫立马为其诊治。”
“发现那位乡亲竟然得了痢疾,若不是事先分了区,而且有了侯爷的铁律。”
“痢疾一旦扩散传染出去,对城外上万百姓而言,又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孙刺史神情充满了赞叹,拱手道:“李侯爷心思灵巧,机智无双!”
“短短几条铁律,却是万家生佛,活人无数。”
“下官代晋州父老多谢侯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