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们真的因此而臣服。”
“殿下不妨再仔细想想，因为送出一个女人而得到的臣服，这样的臣服你觉得安心吗？”
“如果王朝危殆之时，你敢相信这些臣服的番邦不会趁火打劫？”
“如果不能信，那么，送这个女人出去有什么意义？”
盯着李治若有所思的脸，李素语气渐渐加重：“一个文治武功鼎盛的王朝，边境的安宁不思男儿奋勇厮杀，却靠送一个女人出去换来和平安宁。”
“如此王朝，盛世能有几年？”
“举国男儿无一丝血性，送女人来换和平仍不觉得羞耻，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这样的王朝还有救吗？”
“想我大唐兵锋威服四海，就算需要天下归心，也没有必要拿女人来作文章。”
“归心的法子有很多，而送女人却是最失败的一种。”
李素难得的一番重话。
令李治颇为吃惊，随即垂下头，脸色渐渐涨红。
李素叹了口气，道：“曾经有一个王朝，那是个生机蓬勃的王朝。”
“那个王朝或许有很多毛病，阴阳怪气，君不君，臣不臣。”
“百姓日子过得很苦，边境也有非常强大的敌人日夜觊觎中原广袤肥沃的国土。”
“可是当时的皇帝仍做出一个非常伟大的决定，他将国都定在离敌人边境很近的城池里。”
“举国上下从皇帝到臣子，他们都不觉得国都设在如此危险的地方有什么不对。”
“这个王朝兴盛了近三百年，国都一直未曾变过！”
“当最后大势已去，敌人已快攻进国都了，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仍执拗地不肯迁都。”
“情愿在皇宫后面的煤山上上吊自尽，到死也没有后退逃跑一步……”
“那是个令人扼腕叹息的王朝，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王朝。”
“它的弊病太多！”
“了可它死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维持了近三百年的国祚，至死方休。”
“尽管那么多毛病，可他们还是喊出了一句令后世血气沸腾的强音！”
“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后世数百年，骂它的人太多，为它痛心的人也太多。”
“可那句振聋发聩的强音，却永远铭刻在青史上，流传万世……”
带着一丝丝伤感的语气，李素缓缓道出了一段沉痛的历史。
言毕，李素闭上眼，轻轻一声叹息。
闻言，李治的脸涨得更红了，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攥成拳。
显然此刻内心很不平静，嘴里喃喃念叨着那句话。
“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一个何等刚烈的王朝？治当面北三拜！”
说完，李治果真面朝向北方，双膝一曲，跪拜于地，恭恭敬敬地三拜。
看到此，李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李治的举动有点痴傻，但却透出真挚的赤子之心！
自己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李世民那么多皇子，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鸟。
唯独这位李治，算是难得的至情性善之人！
很期待啊，如果把这位皇子一手扶上皇位，大唐会有怎样的变化？
“殿下，你欲争大位，臣愿鼎力相助！”
“但是首先你要学得治天下之术，不是当上了皇帝便从此高枕无忧了。”
“相反，当上皇帝后，你肩上的责任更重，整个大唐江山的重量你都要一肩扛之！”
“臣助殿下夺大位的初衷，可不是让你未来祸害天下百姓的。”
“所以，你从现在起要学很多东西，比如学平衡之术、帝王之术，以及怎样治理江山才能让百姓不饿肚子，甚至日子越过越好。”
“更要学怎样当一个有骨气有担当的好皇帝！”
“使我大唐千万臣民颜面有光，与有荣焉……”
听到这话，李治沉默许久：“李兄的意思，治明白了。”
“治有一问，如果说和亲是个错误的话。”
“这些年父皇和高祖先皇帝难道都错了？”
李素淡淡一笑：“是的，他们都错了。”
“虽然我大唐和亲是有更深远的意思，但此计跨度太长，变数众多。”
“与其慢慢的温水煮青蛙，还不如以强震慑四方！”
“说这话我不怕犯忌，你父皇曾经在甘露殿内召我奏对，这些话我当面跟他说过。”
“只可惜你父皇并未纳谏，他知道我说的话有道理，可他有他的苦衷。”
“我能明白，大唐立国不过二十余年，内有诸多世家门阀牵制，外有番邦强国虎视眈眈。”
“和亲是大唐皇帝唯一能够平衡内外，维持社稷稳定的法子……”
“但成法不论善恶，只可因时而制宜，不可谋万世！”
“和亲之制或许在目前而言，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但它不能成为大唐未来百年社稷的法度！”
“因为它是不体面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昔年汉高祖刘邦贸然攻打匈奴，以致白登山之围。”
“后来刘邦不得不屈服于匈奴，每年赠以钱财美女，甚至连宗室女都被赐以和亲，方得数十年和平。”
“没有刘邦的忍气吞声，没有数代帝王暗中积蓄国力，焉得后来的汉武帝北击匈奴？”
“横扫漠北，扬我华夏男儿神威？”
叹了口气，李素接着道：“如今咱们的大唐并不一样，大唐的和亲并非迫于兵锋！”
“我相信高祖先皇帝和你父皇其实也不愿意和亲的。”
“然而大唐兵锋正盛，而致邻国不安。”
“送宗室女出嫁和亲是你父皇奉行的国策，其意重在安抚和融合，令藩属邻国归心！”
“这个国策已奉行了二十多年。”
“可是，那些畏惧大唐的邻国果真安心了么？”
“该仇视的继续仇视，该畏惧的继续畏惧，这些情绪不是靠送一两个女人出去便能解决的。”
“送不送女人出去和亲，对国与国的关系而言并无任何作用，反倒是羞辱了我大唐男儿的颜面！”
“所以，和亲之策，其弊大于利。”
“可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