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的过去。
一夜大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天边已蒙蒙亮,朦胧的曙光投射在长安城的街巷里。
街巷内外,皆是残肢断臂,尸首遍地!
无数府兵搬动着尸首,一刻不停地将这些曾经的袍泽搬上牛车,一辆辆牛车将尸首迅速运出城外。
各坊的坊官指挥着手下的皂役,打水冲洗着街巷里的血迹。
一队队叛军手脚被缚,被长绳串成一条线,垂头丧气地在府兵们的押送下,走向城外临时搭建的俘虏大营。
而一夜激战中被毁坏的民居,百姓们也纷纷调和着泥浆,搬运着砖瓦。
一寸一寸地修复着……
一切都在修复之中,努力恢复到昨日以前的风貌。
可是人心,却永远无法修复了!
这是一场内耗的大战,各有伤亡,胜负已定。
天刚亮,太极宫承天门的城头钟楼上,骤然敲响了节奏急促的钟声。
仿佛约好的信号似的,长安城内所有的宦官人家忽然打开了大门。
朝臣穿着各色朝服,衣冠周正地朝太极宫汇聚而去。
一如每日的朝会一般,神态从容,步履沉稳!
长安大街上,坊官和皂役们仍在奋力冲洗路面上的血迹。
朝臣们的踏下的每一步,皆踩在雨与血混杂的青石砖上,留下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仿若一本苦难深重的青史……
幸好,雨停了。
仅仅一夜,一场有计划的谋反被迅速扑灭,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亮后,长安城内已经清扫干净,数千尸首被迅速转移。
街上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正在修复的民居,几乎已找不到任何激战过的痕迹!
帝国的力量,一抬手便将他们想抹去的东西抹去了。
魏王谋反的消息早在夜里便开始疯传,从朝臣府邸传到百姓人家。
天亮后当城门打开时,这个消息也随之传出了长安城,以瘟疫般的速度传往四面八方。
长安震惊,天下震惊!
这几乎是个不敢置信的事实。
抛开父子亲情不提,魏王与皇帝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他为何要谋反?
不知内情的人诧异、震惊。
而长安城里知道内情的许多文臣武将权贵们,在得知李泰谋反后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震惊,随即却释然。
长安城里的朝臣们对局势是看得是最清楚的。
很快,皇宫钟楼的钟声连续不断敲击了一百零八下。
钟声停后,四品以上朝臣已集中在太极殿内。
李世民龙袍裹身,头戴玉冕,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朝会上!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朝会。
自大唐立国以来,气氛如此凝重的朝会只有两次。
一次发生在玄武门之变的第二天,高祖皇帝李渊惶惶不安地坐在金殿上。
群臣朝班里,太子李建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秦王李世民!
没到一个月,高祖皇帝下诏禅位,李世民登上了那张世人向往羡慕的宝座。
今天是第二次。
讽刺的是,两次都是天家父子手足相残后的结果……
李唐江山这数十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优良传统。
天家好斗,好权欲,所以对外能够威服四海,对内也是优胜劣汰!
想当皇帝,先干掉几个亲人再说……
表亲都不算,一定要直系,有实力的人才能享受最终的胜利果实。
今日的朝会便透着一股凝重紧张的气氛。
李世民面无表情坐在金殿上一言不发,旁边一名宦官走出来,大声宣念圣旨。
首先,解释了昨夜长安城发生的叛乱,叛军总计近万人,涉事武将百余人等等。
为首者,是大唐皇魏王李泰。
接着,宣念废皇魏王诏。
“仁义蔑闻,疏远正人,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
“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
“……既伤败於典礼,亦惊骇於视听!”
“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
这些都是评价李泰的原话。
当然,没一句好话……
全是历数李泰如何罪恶,如何残暴的评语。
圣旨最后,终于落音。
“魏王宜废为庶人!”
“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
“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1”
自古以来,谋反一直都是大逆之罪,位列诸罪之首。
处置谋反非常的简单粗暴,那就是杀!
不仅杀主谋从犯,连九族亲眷都不放过。
可是这道圣旨里,处置的结果似乎与以往不同,李泰最终只是被废为庶人。
下面的朝臣惊疑不定,谁也不明白李世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以常理来说,李世民几乎可以算是靠谋反上位的。
这种人生平最忌讳的往往也是谋反,永远不希望有人效法他当年的事迹!
任何涉及到谋反的人都应该毫不留情地杀掉,包括亲儿子在内。
可是李世民却偏偏给谋反的主谋留下了一条活路,只是被废为庶人。
只能说,冷酷无情的帝王在承受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之后,终究还是为亲情留下了几分情面。
做给天下人看也好,宠爱儿子也好,或是安慰自己的良心也好。
至少李泰的命保住了……
然而,李泰只是个特例,帝王终究是冷酷无情的。
宦官宣念的第二道圣旨,便将他冷酷的一面淋漓地展现出来了!
谋反从犯李元昌赐自尽。
杜荷、赵节、李颜,常望等全部枭首示众,并诛连九族!
魏王府属臣刘铉,王正伦等督导不严,涉事株连,免职下狱!
陈国公侯君集涉事,除爵免职下狱。
朝中原魏王阵营的朝臣百余人,免职的免职,流放的流放!
唯一一个处于风暴中心却幸免的人,是左庶子兼魏王詹事刘志。
早从去年,李泰渐渐变坏开始,刘志便不停劝谏李泰改邪归正,常常因言辞激烈而与李泰发生冲突。
不仅如此,刘志还学会了典型的后世老师的套路,学生不听话就告状到家长那里。
所以刘志屡屡向李世民面谏,不停的与李世民商议如何纠正魏王的恶习,如何引导魏王勤学向善等等。
凭心而论,在教导魏王这方面,刘志已做到仁至义尽了!
李世民对他的表现自然很清楚。
所以这次魏王谋反,魏王府所有属官几乎全部贬谪落罪,唯独放过了刘志。
一场大规模的朝堂清洗,在李泰谋反事败后的第二天,就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丰禹村。
长安城的热闹并未在丰禹村掀起太大的波澜。
事实上李素今早连朝会都没参加……
李泰谋反,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有李素的影子。
甚至李泰谋反仓促发动都是李素直接造成的。
但今日长安城的热闹李素仍没有参与,如此说来,倒真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境界了……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炫耀的。
一夜激战,姑苏先后府也是伤亡惨重!
护卫八十多人牺牲,岳父陈四受了不轻的伤。
还有刘卓和李贵等,皆是重伤在身!
敌人尽数伏诛,一夜的清理,天亮以后,李家主仆人百余人从窑洞搬出来,回到了丰禹村。
幸运的是,昨夜敌人追杀至李家后发现中了空城计,暴怒的敌人马不停蹄继续追杀下去,没有时间把李家一把火烧了。
所以李家众人回到家时,府宅基本仍是原样。
不需要修复,连财物都一点没少。
回到家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似的忙碌,一上午过去,众人各归原位,基本安顿妥当。
刘卓,李贵和他婆姨都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刘卓还是那副犟脾气,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
面对李素真挚的道谢,他惶恐的抱拳行礼。
家中诸事安顿好了以后,李素又把李贵和他婆姨送了回去。
很快,侯府下人从长安城请来了最好的伤科大夫。
悉心将陈四,刘卓和李贵等人的伤口敷了药。
李贵和他婆姨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李素又急忙命人从家里取来最好的补药。
按照大夫的嘱咐,李素亲自给李贵熬药。
忙活过后,一上午也就渐渐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