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李素不禁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臣怕犯了忌讳。”
“毕竟侯君集当初参与了魏王谋反。”
“再说大唐并不缺将帅，朝中那么多名臣宿将！”
“陛下也不缺侯君集一个，所以臣不敢言。”
听完，李世民笑容渐敛，叹道：“爱卿啊，难道在你的心里。”
“朕果真是那种心胸狭窄容不下良谏的昏君么？”
李素急忙道：“陛下此话严重了，臣绝无此意。”
“只是侯君集对西征而言，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可以选他，也可以不选他，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侯君集尚在流放途中，他犯了错，自然要受到惩罚。”
“现在惩罚还没结束，西征主帅一职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吧……”
李世民哼了哼，目光忽然如刀锋般锐利，盯着他道：“你果真是怕犯忌讳才不提侯君集的么？”
“李素，在朕的面前，你的那点小心眼可以收起来！”
李素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恕臣愚钝，臣实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冷冷道：“听不懂？”
“既然听不懂，为何给临川候陈平布下那么大的局？”
“你无缘无故帮侯家老小度过危难，难道仅仅只为了故人之情？”
李素从来不敢小看李世民。
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可汗有着远超于凡人的洞察力！
还有对所有情势掌控力。
整个天下都牢牢掌控在他手里，何况是他眼皮子底下的这点破事？
李素给陈平布局时，根本就没想过隐瞒什么。
他知道不论做得再隐秘，李世民想知道的东西，就一定能知道。
越隐瞒越是弄巧成拙！
现在李世民果然已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心思。
李素惊诧过后，迅速冷静下来。
首先抬头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见李世民面无表情，不知是怒还是……更怒。
李素心中大概有了数，索性非常光棍地承认了。
“陛下恕罪，臣确实给陈平布了个局。”
“臣认错……”李素老老实实地道。
闻言，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朕听出来了，你刚才说的是认错不是认罪。”
“其实你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对吗？”
李素沉默片刻，然后点头：“是的，臣觉得自己没错。”
见李素少有的硬气，李世民不由有些诧异：“布局构陷朝臣，闹到满城风雨。”
“莫非你觉得自己没做错？”
李素正色道：“对与错，要看人来的。”
“如若是君子，臣会敬重他，尊崇他！”
“哪怕这位君子是臣的敌人，臣也会堂堂正正与他交手过招，胜败皆荣！”
“但是，临川候陈平却是个小人。”
“对待小人，臣可就不会那么客气，只要能达到目的，臣并不介意用什么手段。”
李世民冷笑：“陈平是君子还是小人，由你李素说了算吗？”
李素忽然朝他一笑，道：“臣当然说了不算。”
“普天之下，唯陛下才有资格评判一个人是好是坏！”
“臣斗胆请问陛下，您觉得陈平是君子还是小人？”
同样的问题，被李素轻飘飘地推了回去，李世民不由一滞。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里面有陷阱。
若说陈平是小人，则说明李素对他布局构陷其实没做错。
小人嘛，人人得而诛之……
用什么法子在他身上都是合情合理且拍手称快的。
可若是评判陈平是个君子……这话说出来李世民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陈平的所作所为李世民当然也看在眼里。
为了私怨竟对侯家妇孺老弱下手，这样的行径跟君子扯得上关系吗？
实在是侮辱了君子这个词！
想到这里，李世民忽然一瞪眼：“你还在耍弄你的小聪明？”
听到这话，李素拱了拱手：“陛下自然清楚陈平是怎样的人，臣这么做也是看不下去了。”
“无论侯君集曾经做过什么，毕竟他已受到了惩罚，至今仍在惩罚中。”
“但侯家满门妇孺老少何辜？”
“昔年威风凛凛的左卫大将军，一朝失势，满门竟落得如此境地！”
“更何况，欺凌他们的人，还是当年的部将故旧。”
“看着陈平的所作所为，臣只觉得人心肮脏冷酷……”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便代侯君集出手了？”
李素笑了：“臣只有十八岁，正常来说，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路见不平，岂能袖手？”
“就算臣不认识侯君集，就算陈平欺凌的是陌生人，臣若知道了也照样会出手！”
“臣不管活到什么岁数，这个脾性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李世民沉默半晌，点头道：“朕喜欢的，也是你这个脾性。”
“当年能在朝堂上公然诵吟阿房宫赋来讽刺朕，这世上怕是没什么能让你惧怕了。”
“至于陈平么……”
还没等李世民说完，李素接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
“侯君集和陈平，此二人在您心中孰轻孰重？”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李素知道他是有点下不来台，于是主动给了一个台阶。
“陛下，侯君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跟随陛下多年的从龙功臣！”
“这些年与陛下名为君臣，实则陛下心中实待他如兄弟。”
“当年陛下还是秦王，正是内外交困之时，坚定不移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有几个？”
“玄武门之变时，真正舍生忘死豁命相搏。”
“踩着一地鲜血将陛下送进太极宫那张最尊贵的帝座的，有几个？”
“这些年过去，当年的功臣老的老，死的死。”
“昔日陛下曾黯然神伤，思念逝去的老伙伴，决意设功臣画像，以供凭吊，以慰忧思。”
“逝者已矣，可那些活着的老伙伴们，不是更应该珍惜他们吗？”
“侯君集这些年或许因为功高爵显而变得有些骄纵，故而犯下大错。”
“其实陛下应该也清楚，咱们大唐的老将们谁没犯过错？”
“只是侯君集运气不好，恰恰选择了一个很不合适的时机，所以被陛下处置了，所以心怀怨恨了。”
“所以才会一时糊涂，参与谋反了。”
随着李素一番解析，李世民微微动容。
见李世民深思的神色，李素不由悄悄放下了心。
诚如李世民自己所说，他并非一个听不进劝谏的帝王。
只要说得在理，李世民就算不纳谏，至少还是能听下去的！
良久，李世民忽然扭头看着他：“爱卿，这段日子，你前前后后在朕面前。”
“不止一次力保侯君集了吧？”
“你究竟为何如此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