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程知节一手抓着李素的手腕,蹬蹬蹬进了前堂。
李素被他带得踉踉跄跄,只觉手腕生疼。
不用看都知道,定已青紫了……
报复,绝对是报复!
报复自己刚才刺激了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掩饰自己身为一只土鳖的尴尬。
李素决定忍了。
程府下人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匆匆取来两只大海碗,还有一壶犹自冒着热气的沸水。
这次程知节不装了,朝海碗指了指,示意李素演示怎样喝这种新玩意。
李素面露难色,炒茶呢,冲泡的方法简单粗暴。
论起文化内涵,自然比不得如今大唐的茶道。
可是……好歹也是茶啊!
用个文雅点的杯子不行吗?
不求天地人三才盖碗吧,也不能拿两个能当脸盆用的大海碗充数吧?
犹豫了一下,李素索性也懒得纠正程知节第二次的土鳖行为了,再纠正老流氓真有可能翻脸的。
于是李素抓起两小撮茶叶分别扔进海碗里,动作麻利地拎壶冲泡。
不过片刻,前堂顿时满室清幽的茶香!
程知节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奇道:“咦……果真香滴很。”
“这玩意有点意思。”
期待地看着李素,程知节道:“然后呢?”
李素指了指升腾着雾气的海碗,笑道:“没有然后了……程伯伯若不怕烫。”
“现在就能喝,若是嫌烫,可以凉它一会儿再喝。”
“就这样?”程知节愕然。
“就这样。”李素点头。
“啧!毫无内涵!”
“土鳖!粗鄙!”
程知节撇嘴,露出很嫌弃的表情。
李素:“……”
胸中这一股股的逆血翻腾是肿么回事?
你一个连茶叶都能生吞硬嚼的家伙,居然好意思骂我土鳖……
李素深深发觉,今日来给程家送茶是件非常错误的事。
里外不落好,还被人鄙视……
“虽是粗鄙了些,不过这香味……”
“啧,老夫便勉为其难尝尝,毕竟也是娃子的一番心意。”
程知节说完抄起大海碗,吹了吹凉气,然后浅浅地啜了一口。
“嘶——”
茶水入腹,程知节圆睁双眼,浓浓的苦味令他打了个哆嗦。
“啊!苦!比药还苦!”程知节不满地摇头,咂摸咂摸嘴。
细细品位了一番嘴里的茶香余韵,又砸了砸嘴,啧啧道:“不过苦虽苦,喝过后满嘴留香。”
“倒有些意思……”
李素眨眼:“程伯伯觉得好喝吗?”
“味道怪怪的,但……还行,而且提神!”
“喝过后只觉灵台清明,浑身有力。”
“哈哈,娃子,这玩意真不是药?”
“不是,是茶,炒出来的茶。”
“虽说不比如今的茶道,但胜在方便简单。”
“喝起来味道单一,有清香有余韵,比较符合小子的口味。”
“小子觉得这东西不错,便孝敬给程伯伯尝尝。”
闻言,程知节爽朗一笑:“好娃子,不枉老夫疼你一场。”
“还知道孝敬长辈,跟你一比,看看俺老程生了六个啥东西!”
“想想就生气,明日再抽他们一顿泄泄心火。”
李素:“……”
程怀亮六兄弟很可能是被程知节捡来养大的。
这什么老爹啊……
茶喝了,程知节似乎对李素独创的炒茶颇为欣赏。
又连喝了好几口,每喝一口便打个哆嗦。
嗑药似的酸爽表情,令李素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炒的茶里是不是不小心放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看得出程知节对茶的喜欢不是装佯。
二人聊着天,程知节一口口的,慢慢将整整一海碗的茶都喝掉了。
这是炒茶面世后第二位如此给面子的客户。
第一位是李世民……
“茶有名字吗?”程知节冷不丁问道。
李素急忙道:“有,此茶名曰大红袍……”
话没说完,程知节重重一拍桌案,赞道:“好名字!”
“以后就管它叫药茶了!”
“啊?”李素傻眼,开始调整脑子里的波段频道。
他发誓,此刻他和程知节的脑电波一定没在同一个频道上。
不然不会出现这种幻觉……
茶喝完了,程知节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斜眼瞥着他道:“听说,吴王这几日找你了?”
闻言,李素拱了拱手:“程伯伯怎知道的?”
程知节笑道:“长安城这块地方,但有风吹草动。”
“老夫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总有人在老夫耳边嚼舌根子,你懂吗?”
说起来,如今的李家勉强也算高门大户了。
侯爷府修得金碧辉煌,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审美怪异的暴发户气质……
曾经李素也以为自己算是大唐权贵了,然而今日程知节淡淡一句话,就把李家比得连渣都不剩。
何谓权贵?
何谓世家门阀?
不是封个高官,晋个显爵便算是人上人了!
真正权贵门阀,或许门第陈旧,大门一眼望去死气沉沉。
但是这扇门背后的底蕴却是谁都看不出来的,它只体现在平日细微的地方。
比如周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权贵门阀往往是第一个知道。
就是门阀的底蕴,不显山,不露水,不出头,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家主端坐家中甚至不必说一句话,便有无数人为他的意志而奔忙。
将他想知道的东西统统呈到面前,任其裁断。
“是,吴王殿下确实派人上门找了小子。”
听到这话,程知节嘿嘿笑道:“早就听说孔颖达那老匹夫莫名其妙的去了山东。”
“想来也是因为你这拼音识字法了。”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你还真想把自己陷进这股泥潭之中?”
“别说你了,就是老程我也得罪不起他们,这种蠢事不应该像你这么灵醒的娃能干的!”
闻言,李素摇了摇头:“程伯伯,不是小子太蠢。”
“而是小子低估了孔颖达的功利心!”
“小侄怎么当的官,想必程伯伯您也清楚,无非就是一场权力游戏当中的牺牲品。”
“相比之下,如果真要小侄在皇权和世家当中做个取舍,那毫无疑问,小侄会选择支持当今陛下!”
“世人都说,天子当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小侄却恰恰认为一人哭,好比万人哭,官员哭,好比百姓哭。”
“启民智,开民富,才能国强不是吗?”
李素再次拱手一礼:“拿出拼音识字法,这只是一个给未来预留的筹码,可惜孔颖达却是个废物!”
“这个时候,想必陛下应该也在宫里头疼了。”
“换句话说,小子的命比较苦……”
听到这话,程知节大笑:“确是命苦,小娃子也不容易。”
“不管弄出什么新东西都被贼人盯上,连反抗都没有任何……”
话没说完,见李素目光古怪地看着他,程知节笑声立止:“吴王那小子,年岁不大,心肠可不地道。”
“长安城里诸多老臣老将的子嗣们,整日走马章台者有之。”
“酒醉胡闹者有之,游猎毁田者有之,甚至偷家里的东西换钱私养妓娼的不肖子亦有之!”
“小辈们玩耍胡闹,老夫与同僚们甚少管束。”
“唯独吴王此人只不过此人太过于阴森……老夫曾告诫家里那六个不成器的东西,与别人胡闹也就罢了。”
“若与皇子龙孙走得太近,当心老夫打断他们的狗腿!”
“世家利用吴王要你的拼音,你给还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