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李素吩咐迎客，便听到李治那略显浮夸的声音远远传来。
“李兄，想煞愚弟也……”
然后李素便看见远远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飞奔而来。
那模样、那身段、那气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咸鱼。
正摇曳着扁平的身姿，非常的没出息……
咸鱼浑然不觉自己被李素鄙视到比尘埃更卑微，反而非常欣喜的样子。
活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那叫一个欢欣雀跃。
“李兄，多日不……”
“记住，你欠我钱！”
李素见面第一句便把李治绊得一趔趄。
“啊？”李治愕然：“为啥？”
“不为啥，反正你欠了我钱，很多年后你再回想起欠下的这笔债。”
“你肯定觉得物廉价美，优惠实在，世上再无这般便宜事了。”
李素说得理直气壮，事实上他心里确实也是理直气壮的。
今日在李世民面前为小屁孩说了几句好话，这几句好话绝对值这个价，而且远远不止。
不过显然李治不这么认为，二人的价值观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不为啥就欠了你钱？”李治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没错，反正你欠了我钱！”
李治呆呆看着他半晌，然后缓缓点头：“从我出生到如今，认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但若论最讲道理的人，非李兄莫属……”
李素不好意思地笑：“殿下谬赞了……”
“不谬赞，大实话。”
“啥时候写欠条？”
“等我哪天变成了傻子再说。”
李素叹了口气，这家伙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聪明一些，居然讹不到钱……
“殿下，如今朝局纷乱。”
“您跑到这里来作甚？”
李治叹气，小脸皱成了一团，道：“岂止是朝局乱，宫里都乱了！”
“宫里为何乱了？”
“朝臣锁拿下狱一大批，宫里也在清洗。”
“从太极宫到魏王府，从宦官宫女到禁卫，殿中省主事！”
“太监总管领头，宫中所有曾与魏王有过交集的人全部排查，谁若与魏王府过从甚密便当场拿下！”
“至于宦官，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据说这几日那名太监总管高举屠刀，已然杀了数百名宦官，全是魏王谋反案里牵扯出来的。”
“审都懒得审，揪出一个便杀一个……”
李治眼中露出惧色，叹道：“我住在宫里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夜里总觉得阴风阵阵，还老听到有人哀哭……”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可怜的孩子，被吓出幻觉了。
话说，这没出息的模样，果真便是未来英明睿智的高宗皇帝陛下？
老天用雷劈过他吗？
思索片刻，李素决定跟这条咸鱼聊聊人生理想。
“殿下，朝中纷乱，人人自危。”
“诸皇子纷纷安插羽翼入省入台，殿下可有动作？”
听到这话，李治神情一片蠢萌式的迷茫：“动作？啥动作？”
李素叹气，忽然又有了一种放弃这条咸鱼，转身站队太子的冲动。
很强烈……
“朝中清洗魏王余党，刑部大理寺的监牢据说都住满了罪官，朝中空悬出许多位置。”
“这些日子，诸皇子皆将其幕僚门客和心腹安插进各省各部。”
“你知道太子殿下安插进去多少人？”
李治点点头：“听王府的宦官说了，足有上百人！”
“说得好听，这叫培植羽翼。”
“说得不好听，这叫抢地盘！”
“殿下，诸皇子皆在忙碌钻营，为何殿下却纹丝不动？”
李治愕然：“你的意思是，我也安插羽翼进朝堂？”
“对。”
“这……”闻言，李治弱弱道：“李兄，你觉得……我这模样像是有羽翼的样子吗？”
李素：“……”
好吧，李素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番蠢话。
虽然李治是皇帝嫡子，还兼着并州都督一职。
可是不管身上挂了多少头衔，他终究是一个十多的小屁孩！
撒尿和泥巴玩的年纪，哪里懂得培植羽翼？
李世民给他安置的王府长史，王府录事什么的。
吃的是李世民的俸禄，忠心的对象也是李世民，谁也不会觉得这个十多岁的小屁孩居然是一支与太阳肩并肩的潜力股……
李素沉默片刻，决定换个话题。
“殿下年纪还小，将来长大后，有何志向？”
李治眨巴着眼睛，道：“志向？”
“当然是做个逍遥王爷呀……”
李素忽然挺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盯着他。
目光锐利如刀，盯得李治浑身发毛……
“呃，李兄，李素兄！”
“你怎么了？”
李素摇摇头，正色道：“殿下，魏王谋反被废黜，诸皇子纷起争嫡。”
“你难道没想过也争一争？”
李治一愣，接着大惊失色：“李素兄，你疯了？”
“要我去争大位？”
“我没疯，让你去争大位也不算疯话。”李素语气平静地道。
李治呆怔地看着他，然后猛地回过神，使劲摇头：“不成不成！这事我可不敢干，好几位兄长在我前面，大位轮谁也轮不到我呀。”
“不行不行！”
李素皱了皱眉：“大位只有一个，陛下十几个皇子谁都有可能，包括你在内。”
“既然谁都有可能，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李治又愣了，接着继续固执地反对。
“真不行，我年纪太小，性子又弱。”
“父皇不可能传位交给我的……”
“再说，我对那大位也没有任何不实际的想法。”
闻言，李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谁跟你说争位不实际？这种事是按年纪排的吗？”
“我问你，自古以来，皇帝册立储君是依什么而立的？”
李治想了想，道：“立长不立幼。”
李素淡淡一笑：“殿下还忘了一句话。”
“立嫡不立庶！”
李治两眼圆睁，呆呆地看着他。
李素气定神闲地道：“虽然我猜测你现在这副蠢萌的样子是发呆或是惊讶的意思。”
“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一句，你不会真的蠢到没听懂我的话才发呆吧？”
“立嫡不立庶的意思不懂吗？要不要臣帮你解释？”
李治急忙摇头：“我懂，正妻所出为嫡，妃妾所出为庶。”
“你是嫡是庶？”
“……我乃嫡出。”
李素笑了：“陛下正妻是已故文德皇后，文德皇后生三子。”
“一为废魏王李泰，二为太子李承乾，第三个就是你了。”
“如今魏王已被废黜，剩下的嫡子只有你和太子二人，其余诸皇子皆为庶出！”
“除非你和太子的作为令陛下失望不予考虑。”
“否则，那些庶出的皇子并无半分希望……”
顿了顿，李素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所以殿下，你若欲争位。”
“你真正的对手，或许也是唯一的对手。”
“只有太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