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人人自危的灾年光景里,这座远离尘世的寺庙,居然还能坚持每天早晚课……
而且和尚们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任何担忧惶然之色,一副超然脱尘,马上飞升西方极乐世界的淡定模样。
画风与眼下的灾荒之年格格不入!
更何况……寺庙里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和尚实在太多了些。
于是,禁卫们二话不说把这群假和尚一网打尽。
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连家眷也一路哭哭啼啼带回了晋州城。
听完地主们的传奇故事,饶是两世为人的李素,也情不自禁呆愣了很久。
活到老,学到老。
终于又长了一回见识……
很快,晋州刺史府前堂偌大的庭院内站满了人,前面两排四十多人全是穿着僧袍的和尚。
后面几排则是各自的家眷,人群沉默中透着压抑,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轻不可闻的啜泣和叹息声。
看着面前这些垂头丧气的地主。
李素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甜。
“各位真是艺高人胆大啊,本官不得不佩服……”李素感叹道.
所有人顿时露出愈发惶恐之色。
“别,大家都别怕!”
“我刚才那句话绝非嘲讽,本官确实很佩服你们……”
李素笑了笑,接着道:“灾年是乱世之始,乱世光景嘛,有钱没钱,有粮没粮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更何况,乱世里最招人恨的就是有钱有粮的主了,各位为求自保成和尚。”
“本官不得不说,你们很高明,呃,多嘴问一句,这主意谁想出来的?”
所有人纷纷扭头。
无数道目光,瞬间就锁定在第一排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身上。
大胖子五短身材,胖得很严重,大脸、大胸、大肚子,两条跟柯基一样的短小。
短腿努力支撑着身体几百斤的重量,很辛苦,远远看去像一只白白净净滚动的肉球。
模样很……可爱?
大胖子原本便有些局促不安,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神情愈发惶恐惊疑,浑身的肥肉被吓得直抖擞,一波波颤动得很有节奏。
“侯……侯爷饶命。”
“饶命!”
大胖子扑通跪下,一双小短腿居然跪得特别灵活。
白净的肥脸上冷汗潸潸而下。
“饶啥命?准备夸你呢。”
“咋吓成这样了?起来说话!”
李素笑着上前扶他,使劲一拽,大胖子纹丝不动。
好吧,放弃这个不自量力的亲民举动……
“自己起来,速度的!”
“不然抽你。”
李素大喝道。
小短腿噌的一下,飞快的站了起来。
为了照顾这些地主老财们脆弱的玻璃芳心。
李素不得不摆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开始和地主们聊家常。
说了小半天,李素渐渐了解了地主们的情况。
大胖子名叫林良材,是晋州寺头村人氏,远近闻名的殷实富户。
名字取得很不错,能混到这么有钱,良材实至名归!
而且这块良材分量很扎实,火化了能装三个骨灰盒……
那座真和尚跑光了的寺庙离晋阳并不远,大灾来临之后,村里的农户都跑光了。
林大胖子带着家眷也跑,然而终归有着故土难离的情怀,再加上他这臃肿的体型。
跑也没跑多远,到了寺庙之后便死活不肯走了,非要在寺里借宿,结果推开寺门才发现一个和尚都没有。
林胖子长得虽然肥胖,可心思却特别灵巧,否则也成不了这么大的家业。
见寺里空无一人,索性便穿了僧袍扮起了和尚,并且想办法通知了几个平日交情甚厚的地主。
大家在寺庙里一起过着吃斋念佛的生活……
看着一脸挫败加颓丧的林良材,李素直想笑:“诸位,今日请各位殷富良绅来刺史府。”
“本官绝没有其它的意思,各位尽管放心。”
众地主神情稍定。
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李治,李素开始隆重介绍。
“这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嫡三子,晋王殿下!“
“诸位良绅尚请见过。”
闻言,众地主浑身一凛,马上躬身拜见。
李治也很配合地挺起了小胸膛,以高冷的姿态接受了众人的拜见。
看到此,李素笑道:“晋王殿下奉陛下旨意出巡晋地,本官忝为辅官一路跟随。”
“至于为何出巡,想必大家都清楚……”
叹了口气,世家的事情肯定不能让他们知晓,李素接着道:“晋州苦啊,晋州的百姓尤其苦!”
“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劳作耕耘,为的就是给家人挣口吃食。”
“给各位多交一份租粮,给朝廷多献一份赋税。”
“遇到风调雨顺之年尚好,肥了主家,也饿不死自己,若遇到今年这样的灾年。”
“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
“本官从长安这一路走来,路上不知遇见多少不知名的尸骸残骨。”
众地主沉默无语。
李素环视众人:“诸位良绅进城时,想必也看见了。”
“城外平原上搭起了棚帐,里面住的都是没了生计没了指望的难民乡亲!”
“在晋王殿下的首肯下,晋州城余刺史打开了官仓,可是仅仅这些粮食还不够,百姓甚至只能勉强垫个肚子。”
“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晋州的官仓能支撑百姓多少时日呢?”
李素面朝众人,比划了一个手势,沉声道:“十日!”
“如今已到四日,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在生死关头,任何人都会死中求生!”
“所以六日以后,晋州城外的百姓会有两个选择,一是顺服地认命,带着一家老小奔长安而去。”
“第二个选择……则是是造反!”
“见人杀人,见物抢物,遇官杀官,遇到有钱有粮的人嘛,当然更不会客气……”
众地主一凛,脸色不由发白了。
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都有些惶然之色,却仍硬撑着没吱声。
李素冷眼看着众人的表情,嘴角一勾:“情势呢,就是这么个情势。”
“各位都是晋州城里城外闻名的乡绅显贵,本官听说你们中间还有人认识长安的朝臣。”
“七杆子八杆子的,还能扯上点关系,只不过,天灾面前,一切都是虚无!”
“事到如今,想必你们也看清楚了,数日后若百姓造反,首先是杀官,晋王殿下,我,孙刺史都跑不了。”
“其次是杀地主乡绅,因为你们手里有钱有粮。”
“当然,说不定你们的排名,还在我们官府的前面……”
“因为大家都知道官仓空了,而你们手里却还掌握着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你懂本侯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