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应声称是,看了一圈儿,低声道:“大人,搜出来的东西,不但没有带字儿的,也没有丹药,圣人重金请了这两位道长进宫,还如此的礼贤下士,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炼制能够长生不老的丹药吗,丹炉被毁了,毁的顶多就是丹炉里正在炼制的丹药,那么偏殿里的呢,卿晨和卿月就没有在偏殿里另外备一些丹药吗。”
韩长暮点点头:“丹药要么被付之一炬了,要么就是被有心人收起来了,此事的确很奇怪,是要仔细详查。”他转头望着姚杳:“你去查。”
姚杳张了张嘴,暗戳戳的嘀咕了一句:“我不查,若是都被圣人给吃了,我上哪查去?”
孙英离姚杳近,听得清清楚楚,咧了咧嘴,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丹药,又不是果子糖豆,圣人怎么可能一下子都吃了。”
姚杳嘁了一声,继续低语:“圣人不是一门心思想长生不老嘛,那还不多吃点。”
孙英吓了一跳,急赤白脸的伸手捂住姚杳的嘴,惊恐的低喝了一句:“你还什么话都乱敢说,不要命了?”
姚杳“呜呜”两声,见挣脱不开,她气急败坏的一口咬住了孙英的手。
孙英吃痛不已,嗷的惨叫了一声,跳到一旁,瞪大了双眼准备开骂。
“你们俩,在做什么!”韩长暮突然转头出声,吓了二人一跳。
孙英的一声怒骂急急咽了回去,噎的他直翻白眼儿。
姚杳半张着的嘴顿时闭上了,闭的太急,一下子咬住了舌尖,疼的她连连皱眉。
韩长暮疑惑的望了二人一眼,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胡闹。”便又背负着手,往前走去。
孙英拿手肘连着捅了两下姚杳,笑嘻嘻学着韩长暮的话:“听到没,说你胡闹呢。”
姚杳嘁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径直往前走。
忙碌中,下晌很快便过去了,暖阳西斜,一层金光落在琉璃瓦上,光影细碎。
韩长暮命人将从清虚殿中搜出来的相关物品送回了内卫司,他亲往含象殿,向永安帝禀报了相关案情。
自打他看到那张字条后,即便明白这是个圈套,但面对永安帝时,他还是不可抑制的生出恨意来。
他与永安帝之间,原本便是以利而聚,相互利用,他不该对冷酷的帝心抱有丝毫的幻想。
可在他被有心人引诱着,窥探到一点点真假参半的所谓真相时,还是难以控制的心生失望。
失望之余,他对永安帝便做不到毫无隐瞒,回禀案情时,他说一半,藏一半,只说了永安帝能接受的说法。
永安帝准了韩长暮的请求,明面上将此案定为寻常的走水案,处理了一批当值的内监宫女们,随后将付之一炬的清虚殿推倒重建,而暗地里仍由韩长暮追查下去,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韩长暮回到内卫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还没走到廨房门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说笑声。
他诧异的挑了下眉,举步走到那间廨房外。
廨房的门大敞着,灯火在墙上投下琉璃般的光彩。
韩长暮站在暗影中,望着廨房里热闹喧嚣的几个人。
食案上摆了十来个碟子,饭食有荤有素,琳琅满目,香气混合着腾腾热气,袅袅四散。
地上歪七扭八的躺了五六个酒坛子,坛子上写了“杏花微雨”四个字。
这酒名叫“杏花微雨”,是西市上一家胡店所酿,名字风雅,酒香也别具一格,极受长安城中达官显贵们的追捧,且这酒每日只酿三坛,地上扔的这么些个酒坛子,可够难买的。
韩长暮抽了抽嘴角,可真没少喝,喝得还都是好酒。
包骋俨然喝的有些多了,脸颊通红,双眼迷离,舌头发硬,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话:“可,可算是,考完了,阿杳,你,你是不知道,那鸽子笼里简直,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姚杳喝的也不少,绯红的脸颊给她平添了几分娇艳和温婉,她清凌凌的一笑:“行了吧你,有生之年你也是进过贡院,考过省试的了,哪怕是混个同进士,你也不虚此生了。”
孙英似乎没有喝多少酒,但是眼睛已经有些红了,神思还算清醒,挑了一竹箸豆腐丝,边吃边说:“包公子,你若是省试榜上有名,再殿试点了进士,你就正经的入了士,还可以娶一个高门贵女,你是前途可期啊。”
包骋连连摇头,竹箸点着自己的鼻尖儿,嗤的自嘲一笑:“就我这样的,还进士,近视眼儿吧我,高门贵女才看不上我这个丑样子呢。”
韩长暮站在暗影里连连点头,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
姚杳扑哧一笑,偏着头左看看右看看:“你还别说,你戴上眼镜儿跟文人也沾不上边儿,还是斯文败类。”
包骋嘁了一声,不以为意的笑了:“败不败类的无所谓,只要斯文就够了。”
孙英笑的前仰后合,一口酒喷了出来。
姚杳笑了两声,若有所思的望了望门外的暗影,见那里是始终没有动静,她也就没有出声,只接着如常吃喝说笑。
她今日得了消息,韩长暮那一大串数不清楚数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中的其中一个,不日便要入京了,要来跟他争名争利,争在永安帝面前的宠信,争韩王世子的归属,争韩家军的兵权。
大敌当前,他居然还有闲工夫偷看他们喝酒说笑,心可真够大的。
也不知道他还能笑得出来几天。
她不禁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即将进京的那个人了,是不是和韩长暮长得一样,惊为天人。
韩长暮在门外看了片刻,背负着手慢慢走回了相隔不远的,自己的那间廨房。
他抄起一本书,慢慢的翻页,心却静不下来,目光始终游离在书页之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连灌了几盏冷茶下去,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静了片刻,金玉提着个三层食盒推门而入,将热气腾腾的饭食摆在食案上,轻声细语的劝道:“世子,用些饭吧,总这么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了。”
韩长暮唔了一声,盛了饭夹了菜,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问道:“小七到哪了?”
金玉望了望左右,低声道:“七少爷已经过了巴州了,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了。”他微微一顿,继续道:“世子您看,要不要遣个人出京迎一迎。”
韩长暮思忖片刻:“不必,他进京的图谋与我不同,由他去吧。”
金玉点头称是:“那世子您看,七少爷进京后,住在哪里合适?”
韩长暮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金玉顿时哑了一下,面露难色:“传信回来的人说,七少爷带了一百二十多人进京。”
“多少,一百二十多人?”韩长暮吃了一惊,重重拍了一下食案,震的碗碟直跳,他站起了身:“他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金玉一脸苦笑,艰难道:“这一百二十多人,只有二十个是小厮随从和护卫,其他的全都是年轻姑娘。”
韩长暮噗嗤一声喷出一口汤来,瞪大了眼睛瞧着金玉。
韩长暮有几年没有见到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了,还隐约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长大后的模样反倒没什么印象了。
他没有想到,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娃娃,已经长成了个祸害。
韩长暮撂下竹箸,撑着额头想了片刻:“把府里的庆云苑收拾出来吧,那里地方足够宽敞,又挨着角门,进出方便。”
金玉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心里不停的打鼓,不知道这位七少爷来了之后,会不会搅得府里不得安生,可他又拦不住,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属下去安排。”
韩长暮听到金玉略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抬头一笑:“不必如此紧张,没事,不会有事,放松些。”
金玉抿了抿嘴,应了声是,转身出门安排。
“去请姚参军过来一趟。”就在金玉刚刚走出门口,韩长暮在他的身后追了一句,他脚步一顿,转了个头,走向灯火通明,酒香四溢的那间廨房。
姚杳听了金玉的传话,忐忑不安的,慢腾腾的一步一步往韩长暮的廨房挪去。
韩长暮听到门外犹豫不定,似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似乎还在门口顿了一顿,他不禁勾唇,淡薄一笑。
姚杳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门:“大人,下官姚杳求见。”
韩长暮敛尽笑意,淡淡道:“进来吧。”
姚杳走进廨房,带进一身奇异的酒香,那芳气笼人,如同一抹春冷嫩寒,烟雨迷蒙间,红杏微湿。
韩长暮微微眯了眯眼,把一张薄纸扔到姚杳面前,那张纸轻飘飘的在姚杳面前打着旋儿落下,面无表情的淡声吩咐道:“城门一开,你便出城,赶去梁州城馆驿,去迎一迎从剑南道益州过来的韩家七少爷韩长云,这是画像。”
听到这话,姚杳对着那张纸上的画像,愣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偏着头失声道:“那不是大人您的弟弟吗,干嘛要让下官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