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安然还在他身边,坐在他办公室里画图。
他问她吃什么,她说想吃那家酸菜鱼,他答应了她,说下班带她去,记得不要加辣。
可当他真正睁开眼的时候,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雨声,还有那个没来得及洗的咖啡杯。
他捏着眉心,坐了半天,没下楼。
助理不敢上来催,他说过今天不见任何人。
这一整天,傅衍慈除了看她留下来的那张“母爱”设计草图,什么都没做。
他已经几乎快把那张图看烂了。
所有的线条、笔触、阴影过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图纸是他从她工作室废墟里抢出来的,是唯一没被火烧掉的部分。
当初拿到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快停了。
那张图本来是她要送给母亲的礼物。
现在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后能抓住她的东西。
他闭着眼,头靠在椅背上,喃喃地说了一句。
“你还在不在?”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电话响了,是何曼曼。
他犹豫了几秒,接了。
“说!”
“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何曼曼的声音照旧冷静。
“但我会告诉你,她还活着!”
傅衍慈一顿。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她活得好不好,我不能保证!”何曼曼继续说。
“但她确实活着,没死!”
“你放过她吧,傅衍慈。
你当年差点逼死她!”
“你再逼一次,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已经没心力再爱任何人了,哪怕是你,也一样!”
傅衍慈没出声。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胸口一阵发闷,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有没有恨我!”
他低声问。
“你觉得呢?”何曼曼冷笑。
“你当年玩弄她三年,催眠她,羞辱她,把她推给你那群狐朋狗友,差点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
“你现在问她恨不恨你?”
“你觉得,她还有没有理由不恨?”
傅衍慈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落在膝头上,他却没有擦。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恨我!”
“但我知道—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放下她!”
“她可以恨我,可以不要我!”
“但她不能死!”
“我会一直找她!”
“她要是不想回来,那我就一辈子等着!”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何曼曼才说了一句。
“那你最好别后悔!”
“她现在身边有人了!”
傅衍慈呼吸一滞。
“谁?”
“一个叫Mark的男人,M国本地的,喜欢她,尊重她,也不追她,就在她身后,等她回头!”
“你做不到的,他做到了!”
傅衍慈没有回应,半晌,他才开口。
“那就让他等吧!”
“我也等!”
“我不会让她再信任错一次!”
“她要是最后选择他,我不会拦!”
“但她要是有一秒回头,我就把她护在我身后,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她!”
挂了电话之后,傅衍慈一个人坐了很久。
他拿起那只烧焦的戒指,重新戴在了自己手上。
那是她答应嫁给他那天,他送她的。
他本来打算在她生日前求婚。
他那天已经订好了花和场地,还定制了项链。
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却在那个夜里,把一切都烧光了。
他明明是那个催眠别人的人,到最后,却活成了被困住的人。
他恨柳含烟,恨胡金华,恨所有曾经助纣为虐的人。
可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是那个明知道她真心,却亲手把她推下去的自己。
……
另一边。
安然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高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又一盏盏熄灭。
她手里拿着杯热牛奶,肚子里的孩子安静得很,像是知道她不太高兴,不闹。
她没想Mark。
也没想傅衍慈。
她在努力不去想任何人。
可她心里还是空的。
她知道,那个位置原来住着一个人。
现在那个人不在了,空位就一直空着。
她不想再让谁住进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越来越圆的肚子,轻声说道:
“你不能像妈妈一样!”
“你以后,一定要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不是像你爸爸那样,一边控制你,一边说爱你!”
“更不是像Mark那样,太好,好到你都不敢靠近!”
“你要找一个,能让你真正放下心的人!”
“不是温柔,也不是强大!”
“是……你在他面前,不用防备!”
她说着,眼睛有点涩。
她抬头看着天空,雨早就停了,空气里还有水汽。
她轻轻地把杯子放下,转身进屋,把自己重新关进那个安静的小房间里。
她打开画本,继续画图。
每一笔都很轻,却又很坚定。
她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她自己的痕迹。
哪怕是碎的、是被撕.裂过的,也要拼回完整。
这一晚,安然没睡多久。
凌晨三点,她从梦里醒来,额头湿了一片,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她坐在床边,手撑着小腹,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让呼吸渐渐平稳。
梦里又是那些不愿意想起的片段—
她坐在诊所外面,拿着蛋糕等他下班,结果看到他跟几个“朋友”说笑着走出来,眼神冷漠得像不认识她。
她靠近过去,却听见他们在讨论她。
“她怀孕了,以后动作轻点!”
“催眠之后她可乖了,谁上都没反应!”
她在梦里喊了一声“傅衍慈”,他回头,笑得温柔又讽刺。
“我不是说过吗?你不怕我?”
她想跑,可怎么都跑不动,身后像挂着千斤重的枷锁,一步也挪不开。
她醒的时候,泪水已经把脸打湿了。
她坐了十分钟才缓过来,然后下床去洗了把脸,打开灯,把速写本翻开,开始画。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每次噩梦之后,她都只能靠画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想吃安眠药,也不敢去做心理疏导。
她不相信那些“你只是创伤应激”“时间会治愈你”这类话。
她相信的是手下的线条,一笔一笔画出来,就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按住,不让它们往外涌。
她这一画,就是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