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呆呆的坐在那,仿佛周遭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整个人怔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松开又握紧,来回反复。
那张总在外人面前端庄温婉的面容,没有半丝血色。
姜书也不着急出声。
马车中寂静无声,苏黎却觉得逐渐喘不上气来,突然扶着车壁干呕。
苏府门前突然响起动静,小厮立在马车旁,低声道,“姑娘,夫人和沈公子出来了。”
苏黎目光只是转动了一下,并没有吭声。
她知晓,那小厮是母亲特意安排来提醒她的。
“我…不会相信你的。”她扯扯唇角,却比哭还要难看。
没一会儿,沈淮果然抬步走了出来,径直朝马车走来,“苏黎。”
他语气带着一抹急切。
苏黎掀开了车帘,沈淮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姜书身上,似是松了口气。
那紧张担心的模样,苏黎看的分明。
“你怕我对她做什么?”
沈淮微微抿唇,声音很沉,“我已经答应了你母亲的条件,你莫再胡搅蛮缠。”
说到底,他对苏家如此强硬的手段是十分不满的,尤其是登门两次赔罪,更伤了他作为男子的尊严。
“胡搅蛮缠?”苏黎默念着这四个字,眼中倾刻间都是绝望。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沈淮一言不发的上车,吩咐车夫绝尘而去。
马儿荡起了一地灰尘,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姑娘,这沈公子哪是来赔罪的,一句软话不说,竟还如此对您。”
“姜书说的对。”苏黎无声落泪,“他不过就是仗着我们的喜欢罢了。”
人入穷巷,姜书以及时调头,那她呢?
——
马车上,沈淮几次看着姜书欲言又止。
“苏夫人说……大婚之前,让你离开沈府,不过你放心,等府中尘埃落定,我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姜书很想给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狗男人几拳。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苏黎能尽快看清这个男人的丑恶嘴脸。
姜书闭上眼睛,不耐和他多说一个字,马车很快回了沈府。
王婆子就等在府门口,立即迎了上来,得到沈淮肯定的点头立即眉开眼笑,“成了就好,老夫人那还等着老奴去回话呢,老奴就先走了。”
说完就要离开,却被姜书喝住,“姜婆子呢?”
“人按照老夫人意思,关在柴房,姑娘可以去那领人。”
王婆子音调尖锐,甚至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姜书一眼。
“我陪你……”沈淮话说了一半,姜书已经抬步往柴房的方向去了。
“大爷,老夫人还等着您呢。”王婆子回身说道。
沈淮只能收回视线,往博寿堂去。
博寿堂中,老夫人,沈老爷都在。
听了沈淮叙述的来龙去脉,二人都齐齐的松了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沈老夫人又对沈家主说,“未免夜长梦多,今夜就送那丫头离开吧,还有婚事儿,也要快快提上日程才是。”
沈老爷应下,“都听母亲的。”
“祖母,我…”
沈淮刚一开口,就对上了老夫人严厉的目光,“你莫再糊涂,事情刚刚平息,还不够你吃个教训吗?”
沈淮知晓,此时是绝对说不通的,只能沉默。
沈老夫人许是担心沈淮又出什么幺蛾子,立时派王婆子去书香园要将人赶出去。
沈家主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三人沉默的坐着,等着王婆子的消息。
书香园,姜书刚带了姜婆子回去,王婆子就寻上了门,听了沈老夫人的交代后,主仆三人脸上没有丝毫震惊悲痛,反倒是解脱和开心。
“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老奴去帮忙。”
叶承和姜婆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衣物,姜书带着二人直接离开。
王婆子站在院中,还有些反应不及,她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姜书不肯走,当如何做,却怎么都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
“姜姑娘。”游廊上,胡安拦住了姜书的去路,“我家公子给姑娘准备了宅院,奴才引您去吧。”
都这个时候了,沈淮竟还不死心,想着将她置为外室?
“滚开。”姜书已经极力压抑着脾气了,若非是这么好的日子,不易动手,她没准要踹上几脚。
胡安拦不住,正思量着如何给博寿堂中的主子报信,就瞧见前方有不少丫鬟小厮疯狂跑来。
旋即是无比嘈杂的声音。
“混账,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王婆子斥骂,那些奔跑的小厮丫鬟却依旧不停。
“王婆子,王婆子,不好了。”看门的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锦衣卫…锦衣卫…”
王婆子脸色立即变了,不待那小厮说完就转身往博寿堂跑。
一时间,沈家庭院乱成了一锅粥。
姜书被挤的连游廊都出不去。
很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声由远及近,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冲了进来。
府中下人吓的四处逃窜。
姜书抬眸,不期然和为首的一人目光相对,那人黑眸深不见底,紧紧锁着她,似乎将她从头到脚都审视了一遍。
裴晏!
姜书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了视线,唯恐让别人瞧出破绽。
“沈家收买考官,予科举徇私舞弊,毁朝堂根基,沈家男丁,一律收押待审。”
随着御风声音落下,锦衣卫朝四面八方冲去。
裴晏身旁的陈序摸着下巴开口,“你们二人要如此两两相望到什么时候?”
姜书听见了,但只能当做没听见,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姑娘,我们怎么办?”姜婆子小声问。
“走。”姜书咬咬牙,朝裴晏走去。
“臣女已被沈家赶出府,请问可否离开?”
沈家做了什么,可不关她的事儿。
裴晏垂眸看了眼女子发顶,低声答对,“姜姑娘并非沈家人,自是随意。”
姜书松了口气,招呼上叶承和姜婆子立即就逃。
陈序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又回头看眼裴晏,“你就这么将人给放走了啊?”
“你还记得咱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裴晏目光从陈序脸上扫过,没有说话。
很快,锦衣卫便将沈家的主子都押了来。
沈家主面容早已经惨白,他想不明白,苏家明明已经停手了,为何会又突然招来了锦衣卫。
他对这位新回来的三皇子,不甚熟悉,只是朝堂上远远瞧过几眼而已。
“三皇子,先前之过,皇上已经罚过了,如今这又是为何?”
裴晏先是看了眼沈淮。
人模人样,确实和陈序口中的伪君子很像,只不过空有其表。
“有人举报,在外传谣,说沈公子科举作弊,本皇子奉皇命严查此案。”
闻言,沈家主却是松了口气,“您也说了,只是谣传,谣传如何可信。”
“那若是你沈家人自己传的,也不可信吗?”裴晏目光冰冷,沈家主听了这话直接傻掉了。
“不可能,我沈家……”
他话没说完,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子便被从队伍中丢了出来。
那人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回事儿。
“三皇子,我就是顺耳一听,这事儿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自从那人出现,沈家众人中就有人变了脸色,沈家主更是再瞧清楚那人的脸时,猛然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二子沈钰。
那人也是京城纨绔,和沈钰有几分交情。
“是自己交代,还是我让人帮帮你。”裴晏的话,让沈钰本就绷着心弦突然断裂。
“三皇子,此事儿和我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大哥的事儿。”沈钰狠狠咬着牙。
“所以,你在外面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裴晏问。
“这……”沈钰看了眼脸色铁青和父亲和祖母,一时没敢开口。
跪在沈家主身旁的沈夫人却突然吐了一口血,整个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夫人,夫人。”沈家主立时抱住沈夫人。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抹畅快,突然开口,“三皇子,妾身可以作证,那些话,老爷亲口与我说过。”
沈钰接收到母亲的目光,立即附和。
沈夫人就要死了,只要再搞垮沈淮,沈府,就是他们母子的。
“孽子,贱妇,你们胡说什么。”沈家主紧紧抱着沈夫人,气的浑身颤抖。
沈老夫人已经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个女人,是姜姑娘的生身母亲。”陈序突然开口。
裴晏看了眼吐血不醒的沈夫人,冷淡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既是沈二公子作证,来人,将沈家人都押回去,细查。”
锦衣卫立即将几人带走,等人都离开,
陈序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脑子不开窍啊,那可是你未来丈母,你好歹找个大夫看看啊,怎如此不近人情。”
看?裴晏唇瓣勾起一抹讥嘲。
他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杀她,都是靠在她是姜书亲娘的份上。
姜书回了姜府。
数年不曾居住,府中早破败的不成样子,只是轻轻推开门,就荡起一大片灰尘。
蜘蛛网结的到处都是。
姜婆子和叶承打扫屋子,姜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昂头看着夜空。
一切仿佛回到了爹爹不曾去打仗的时候。
“爹,我还是找不到哪一颗是北斗星。”
……
主仆三人暂时打扫出了一个歇脚的低,虽简陋,但姜书却睡的十分踏实。
第二日一早,叶承来报,三皇子府上侍卫来寻,说是有关沈家一案,有事儿寻她。
“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叶承摇了摇头。
姜书也不再多想,换了衣服,就随着三皇子府的马车走了。
她对裴晏,还是十分信任的,尤其是,沈家这回的事情,颇有几分离奇。
她到的时候,裴晏上朝还不曾回来,御风便直接将人领去了书房等候。
姜书十分规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当窗棂被风吹开,吹落了书案上一张宣纸,飘飘坠落。
姜书走过去,想把宣纸捡起来放回裴晏的书案上,却被上面的字迹吸住目光,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一动不动的立在那。
不知过去了多久,书房门突然被推开,姜书才回神,看向了款步走进来的人。
他身量很高,五官清隽,宽肩窄腰,气质出尘,浑身都是优点,她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意,直往她骨头缝子里钻。
裴晏温和的面色再瞧见姜书手中的宣纸时,微微顿住。
他眉眼沉下去。
姜书一开口,就哽咽的厉害,“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不,是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你和我爹,一直都有联系?”
裴晏垂下眸子,想起了眼前姑娘说信任他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你爹的事情,是我的不是,但我并无恶意,也不是故意瞒你。”
那张宣纸被姜书慢慢攥紧在掌心。
不是故意?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戏耍,只是一句不是故意?
她没有资格怪裴晏,可爹爹呢,为何也要如此对她?
“我爹现在在哪?”
“边关,等时机成熟,便会回来,届时,你们父女二人自可团聚,”
裴晏的突然回京,爹爹却留在边关,姜书稍稍一想,就知晓二人一定密谋着什么大事儿。
可他回不来,她却可以去寻他。
她要问问他,怎如此狠心,为何八年都不曾回来看她一眼,当年又是为何离开。
“你母亲,昨日中毒身亡了,是沈府柳姨娘动的手。”
姜书闻言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裴晏看不出她的心绪,但表面,却和方才一般无二。
“柳姨娘毒害主母,已经杖死,沈钰因妒生恨,传播谣言欲害长兄,驱逐京城,沈家主治家不严,官降三级。”
此生都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裴晏顿了顿,才继续说,“沈淮对你做的事情,我也让他以别的罪名将受了罚。”
他说了很多,姜书脑袋里却空空的。
她根本就不在意沈家人如何。
这么多年受得苦,姜书只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三皇子可知晓,他当年究竟为什么离开?”
裴晏抿唇,“应是……为了当年你母亲腹中的孩子。”
夫妻感情不和,为了保住那个孩子,她爹选择了打仗,那她呢?
她在他心里,又算什么?他竟屡屡放弃,不念半分父母之情吗。
“你毕竟是你母亲一手养大,他以为,你母亲会善待你。”
如今得知姜书过得不好,他后悔,自责,痛苦,可又碍于新的无奈,不能回来。
姜书将那张宣纸展平,还给了裴晏,就离开了,
陈序刚巧进门,“你欺负人家了,怎么哭成那个样子?是不是因为她母亲……”
“派人跟着她,别出什么事儿。”裴晏道。
……
姜书离开三皇子府后,立即回了姜府收拾行囊。
叶承和姜婆子都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去?”
“边关。”她若是不讨一个说法,她一定会积郁成疾,郁郁而终的。
叶承和姜婆子对视一眼,得知了老爷还活着的消息,齐齐红了眼,“姑娘,您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陪您一块去。”
裴晏得到消息时,已经是黄昏。
陈序听了御风的禀报,很是不可思议,“你说那姑娘带着丫鬟婆子出城了?”
“看样子是朝边关的方向。”御风看着自家主子。
裴晏脸上划过一抹自责和忧虑,“陈序,让慕子离即刻启程,前往边关,沿途务必护她周全。”
“……慕子离还有李云秋……”
“我帮他解决,三年之内,我保证李云秋不会和慕家完婚。”
陈序还能说什么,只能认命的起身。
——沈家一夕之间衰亡,沈老夫人大受打击,缠绵病榻,亦是命不久矣之相。
沈淮,被裴晏罚去了距离京城几百里外的北城做工六年,北城气候寒冷贫瘠。
徒步而去,一来一回,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
离开那日,除却沈家主,没有一人前来相送,昔日那些捧他哄他的友人,已经好几日都不见人影了。
沈家主满面死灰,似乎从沈夫人走后,就没了生机,他看沈淮回头往后望,低声道,“昨日,苏家派人来退了婚事儿。”
苏黎名声不好,但听闻苏家将她送离了京城,嫁给了老家的一个富户,几日前就出发了。
沈淮怔忡了一下。
姜书没来,苏黎也走了。
“那个人,竟然是三皇子。”他低低念叨着,突然大笑。
原来是三皇子,原来她早就攀上了三皇子,怪不得如此决然。
“爹,六年很快,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