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发出吱呀声,慢慢往前移动,车帘上,清晰可见的映着裴晏端坐于马背上高大挺拔的身姿。
“姑娘。”叶承下巴往车帘那抬了抬,示意姜书去看。
姜书只是扫了一眼,就立即收回视线,瞪了叶承一眼。
小丫鬟吐吐舌头,立即缩着脖子不敢再乱动。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在沈府门前停下,姜书掀开车帘下车,对裴晏恭敬的行礼,“今日有劳三皇子。”
“举手之劳,姜姑娘不必客气。”
裴宴没有丝毫皇子的架子,笑意盈盈的模样,让姜书的拘束又消减了大半。
姜书就打算告辞离开,裴晏却又突然说起了边关之事。
二人立在沈府门前,短暂的交谈,身后却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姜书回头看了一眼,就对上沈淮阴沉的目光。
不由面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吗?”裴晏声线温和,似带着几分关心,“马车上的人你认识?”
“嗯。”姜书应了一声,那马车已经停下。
身后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姜书道,“三皇子若是有消息,派人传信于我,民女感激不尽。”
“好。”裴晏柔和一笑,“府门外人多眼杂,姑娘回去吧。”
姜书点头,转头就要往府中走去,却被沈淮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沈淮阴冷得目光落在裴晏身上,“你不是说,和他并不相识吗?他为何会送你回来?”
“与你何干。”姜书眉头紧蹙,瞥了眼沈淮身侧面色微白的苏黎。
“苏姑娘,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发疯吗?”
苏黎蹙了蹙眉,“姜妹妹,沈公子也都是为了你好,你终究是闺阁女子,怎能与陌生男子同进同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姜书手指微微收紧,她真是受够了苏黎的茶言茶语,尤其裴晏也在,她挨骂,怎么能让恩人跟着自己窝囊,万一他生气不帮自己了怎么办。
姜书回神看着苏黎,“我若是被人笑话,你俩脊梁骨都已经要被戳断了,苏黎,你眼睛是一直长在后脑勺吗?光看别人,瞧不见自己?”
“你——”
“姜书。”沈淮上前一步,目光却紧盯着裴晏,“我再问你一遍,他究竟是谁?”
“你不是去李府参加宴会吗,为何会同他在一起?”
裴晏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眸光却一冷再冷,“我是谁,与沈公子无关,沈公子是谁,我倒是一清二楚。”
“……”
姜书似不曾想到,裴晏会开口,忙不好意思道,“让…你看笑话了,你先回去吧。”
她福了福身,裴晏不说,她自然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对着姜书的时候,裴晏十分好说话,“好。”
他转身就要离开,沈淮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既是知晓我是谁,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裴晏脚步顿住,回头,勾着的唇角是极为不屑的笑,“凭你?”
说完他直接看向姜书,“等我消息,届时我亲自给你送来。”
“……”姜书还来不及反应,只从裴晏的眼角眉梢中看出了浓浓的挑衅。
是对沈淮的。
沈淮脸色铁青,一旁的苏黎脸色也不好看。
姜书忽略二人,掉头就往府中走去,
“姜书,你站住。”沈淮攥住了姜书的手腕。
“苏姑娘。”姜书目光冷淡,“你不管管吗?”
“沈淮,你放开她,”苏黎看着沈淮青筋暴起的手背,气红了脸。
她不知晓从什么时候起,沈淮对姜书竟然变了,变成了今日这般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姜书的话,更让她觉得丢了面子。
她还在呢,他拉着姜书不放是什么意思。
姜书也不着急,再次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想必你还不知道,前些日子沈府中办了喜宴,我继兄一连抬了两个姨娘,你给他贺喜了没有啊?”
苏黎不可置信的目光倏然转向了沈淮,“她说的,是真的吗?”
沈淮薄唇微抿,根本就不回答苏黎的话。
对姜书说,“那日分明是你激我,否则我也不会将那二人收房。”
所以是真的?
苏黎浑身僵硬,如置身冰天雪地中,牙关都打着颤。
“沈淮!”她一把扯过他,抬手一耳光打在了沈淮的脸上,如珠玉落盘的脆响,听的姜书十分舒畅。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沈淮脸色极为难看,“我纳妾,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你我同进同出,全皇城都知晓你我的关系,你竟然说与我何干?”
“我们只是朋友,是知己,仅此而已。”
沈淮不可能对一个姑娘动手,只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
在他心里,和苏黎也确实一直都是如此的关系。
况且就算有什么,她不曾入沈府门,也管不上他纳什么人进门。
且以前不是她自己说过的吗,女子不当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难堪大家主母之位,评判姜书时头头是道,怎如今就都变了。
苏黎呆呆看着他,泪流满面,“好,好一个朋友,好一个知己,沈淮,你就是个王八蛋。”
苏黎哭着转身上马车离开。
姜书看的身心都十分舒畅,“原来继兄眼中温良恭顺,堪称女子典范的苏姑娘,也有不顾形象,如此泼辣的一面啊。”
她淡淡而笑,转身入府。
“大爷。”胡安小心翼翼的提醒。
沈淮敛去眼中的烦躁和阴郁,紧跟着回去。
“叶承,关门。”
姜书一进书香园就立即吩咐,叶承急忙去关,却还是晚了一步,门直接被沈淮大力推开,差点将叶承掀翻在地。
姜书目光很冷,“苏姑娘下手当真是轻,还能让继兄如此活蹦乱跳,若是我,可就不一定了。”
沈淮听出了她的威胁,也知晓她会几分功夫。
“那个男子,是谁?”
听他依旧在纠结这个,姜书冷笑,“不关你的事。”
沈淮一步步朝院中走去。
“站住。”
姜书的威胁没有起丝毫作用,沈淮像是听不见一般。
姜书作势就要动手,胡安立即出现,拦在了沈淮身前。
“大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回吧。”
“让开。”
胡安不敢让,他觉得,这会儿的姜姑娘是真的会打大爷一顿的。
“沈淮,过去那几年,你可数的清自己和苏黎同进同归了多少次?”
这句话,成功让沈淮脚步僵住。
“男女终究是不同的。”他有些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姜书连冷笑都觉得是在浪费自己的表情,她点了点头,“随你怎么说,我也不想和你争辩,你走吧。”
她是很想打沈淮一顿的,可踩在沈家的地界上,打沈家的嫡长子,姜书心知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沈老夫人,沈家主,沈夫人都不会放过自己。
她还要等三皇子的消息,不能和他硬碰硬。
姜书软和下来的语气,让沈淮找回了些许理智。
“你与我不同,你是姑娘家,当要以名声为重,不该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我不许你那么说他。”姜书刚缓和的语气又冷下来。
裴晏是她的恩人,不是沈淮可以比的。
“……”沈淮刚下去的火,也很快就升了起来。
沈淮是被姜书直接从书香园推出去的。
她用很大的力气,沈淮手若非收回的快,一定会被哐当合上的院门夹断了指骨。
一旁的胡安看的心惊胆战,“大爷,咱们先回去吧,姜姑娘如今正在气头上。”
再继续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只会愈发难以收场。
胡安觉得,最近这段时日,大爷为姜姑娘失态冲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要说也是,大爷和苏姑娘共乘一辆马车,不清不楚的,转头又质问姜姑娘,胡安也觉得,有些理亏。
胡安小心翼翼的劝着,终是把人哄回了院子,又连忙让人取来药膏给沈淮涂抹。
看着大爷脸上的上,胡安龇牙咧嘴,
今日,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如今沈淮已经影响不到姜书的心情了,将人赶出去后,她神清气爽。
只是另一边,就不那么看得开了。
苏黎回府的时候,眼圈都还是红的,泪珠子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模样,也很惹人怜惜。
苏夫人撞见她,苏黎急忙掉头就要走。
“站住。”
苏夫人走上前,就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皮,立即蹙眉,“怎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了?”
“没有。”
“又是沈家那小子是不是?”苏夫人很生气,“黎儿,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些,不要再同沈淮来往了,沈家就不是个好去处。”
乌烟瘴气的。
皇城哪家权贵不知晓沈家主和现任沈夫人的那点破事儿,歹竹就生不出好笋。
如今还没娶妻呢,就又和继妹纠缠不清,上梁不正下梁歪。
“娘。”苏黎跺了跺脚,哭着跑回了院子里,苏夫人放心不下,立即跟了过去。
“黎儿,你就听娘一句吧,好儿郎那么多,做什么非要和沈家牵扯不清,娘给你寻比那沈淮强千百倍的。”
“我不。”苏黎抽噎着,“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如此自信。”苏夫人气的翻了个白眼。
苏大人一介御史,素来看重声誉,还不是一样纳了一房妾。
“娘,你知道吗,他纳妾了,我今日才知道,还是姜书告诉我的。”
苏夫人一听更来气,“那你还执拗什么,他此举,根本就是不将你放在眼中。”
苏黎垂下头,也不哭了,“也不是吧,可能他是担心我知晓了不高兴,才不敢告诉我的,他之所以告诉姜书,是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感受。”
“……”
没有汉字能描写苏夫人此时的心境。
“娘,我今日生气之下,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打他了?”苏夫人连忙查看苏黎,“那你呢,你没事儿吧,他没有对你动手吧?”
苏黎摇了摇头。
“他讨厌姜书,就是因为姜书粗鄙又善妒,娘,你说我今日如此冲动,他会不会也讨厌我啊?”
“黎儿,沈家除了门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就是一狼虎窝啊,况且谁知晓前沈夫人是怎么死的,若不是病死的呢,你就算得偿所愿,就不怕成为下一个前沈夫人吗?”
“你别忘了,沈淮和那姜书可是青梅竹马,如今日日在眼前看着,才两两生厌,若是有朝一日你和她身份互换,她成了够不着的,说不定沈淮也一样心心念念。”
“娘,你想多了,沈淮的娘是死于病痛,和其他无关,女儿也相信,沈淮不是那种人。”
苏夫人简直想把苏黎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糊糊。
“怪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爱玩,傲气,若早知如此,娘一定不会让你和沈家那小子来往。”
苏黎抱住苏夫人的腰,呜呜咽咽的哭着。
“罢了,既是如此,娘就去寻你爹商量商量。”
苏夫人从女儿那离开,就直奔苏大人的书房。
苏大人彼时还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写折子。
他手底下的一名官员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大人,三皇子回城是皇上下旨,入朝参政也是已经默许的,木已成舟,您又何必寻皇上不痛快呢?”
苏大人面容坚毅,“当年塞北之战伏尸数万,多少大将死于边关,如今大梁虽恢复了些元气,可当年之耻怎能忘记,三皇子虽是皇子,可身上更有塞北皇室血统,且当年,他母妃被逼自戕于城门外,谁知他会否心存怨恨?”
“如此祸患,留在皇城,绝对不可,我等身为御史,有谏正之责。”
那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苏大人所为。
皇帝年岁已高,膝下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二皇子独揽大权,隐有逼权之势,皇上此时让三皇子回来,未必没有制衡之意。
“大人所想,皇上定然都清楚,可他依旧给了三皇子实权,心中定然有打算。”
“正是因此,我才担忧啊。”苏大人面色凝重,不由想起八年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逼迫皇上处死三皇子母妃的场面。
若非那女子主动站出来赴死,那日朝堂上,一定会掀起一波不小的风浪。
“二皇子虽为人阴狠,不择手段,可终究血脉纯正。”
皇上曾对那塞北女子有情,可大梁,绝不能交在一个有他族血脉的人手中,尤其,两国还有血海深仇。
皇上此时召回三皇子的心思,正是所有官员的顾虑所在,只是没一个人敢直接说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