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顾容深眼底开始变得荒凉了起来。
那触摸着树干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在顾柠看来，顾容深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的人。
哪怕心有惊雷，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也永远面如平湖。
她想，今天顾容深之所以会这么反常，大概是因为那行字，让他想到了过去……
继而情绪爆发，彻底的绷不住了。
静静垂下眼帘，顾柠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苦笑……
顾容深很后悔，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我愿意散尽家财，散尽寿数，买上一颗。”顾容深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看得出来，你曾经大概是做过很多对不起你夫人的事儿，你现在也很后悔，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顾柠道。
顾容深利落擦掉眼泪，深深的看着顾柠，再一次动了动那棱角分明的唇——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她失忆的时候，我心狠一点，给她吃点儿影响记忆的药，让她永远不恢复记忆就好了……”
“吃了药，伤了脑子，变得傻点就傻点吧， 起码她不知道推开我……起码，我还能拥有全部的她……”
他这副模样，偏执、深情却又带着优雅的疯狂。
他会这样说，顾柠一点儿都不奇怪。
毕竟，为了能够保住她的命，他曾经毫不犹豫的杀死了，他未出世的那个孩子。
看着这样的他，顾柠的后背，开始不断发凉。
“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是我伤害她，伤害爸爸，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的报应……”顾容深又道，“可是……就不能给我换个报应吗？”
“换我命不久矣，也总好过彻底失去那个她。”
话落，顾容深颓废的靠在了树干上，看向了头顶的枝繁叶茂。
斑驳的眼光，在他脸上肆意跳跃。
光影里的他，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安安，你知道么？这种整日生活在悔恨里的滋味真特么难熬。”
“有时候我经常想直接撒手不管了，爱特么谁谁谁，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我又很怕我死了以后，没有人能护她周全，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光芒万丈，她有很多的仰慕者，韩庭……陆桀……一个比一个优秀，一个比一个爱她……”
“可是，我不相信他们的爱会有多永久，我害怕他们看不好她，让她死掉，也害怕他们在她年老色衰的时离她而去……”
“只有我能保护好她……只有我能一直不离不弃。”
顾容深将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彻底剖开，暴露在灿烂的光影里。
但是顾柠却还是不觉得感动。
她甚至很想吐槽他自以为是。
他搞的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能照顾好她一样。
他都是怎么照顾她的？
呵……
靠着强取豪夺照顾吗？
他可真是会照顾她啊，把她照顾到抑郁症，躁郁症……整日不人不鬼。
这个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人，就是顾容深了。
强忍着一肚子的话，顾柠还是沉默着。
甚至看都懒得再看顾容深一眼。
疯子。
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偏执狂！
很久之后，顾容深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荒芜，“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顾柠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然后温温柔柔的看着他，认认真真的用少女音说道，“不清楚。”
顾柠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顾容深的。
所以，她说完，便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顾容深冷哼了一下，利落的阖上了那双好看的不行的眸子。
风乍起……
却吹不走树林里的压抑与忧伤……
顾柠不想看他这副样子，便转过身走出树林，坐在了她年少时经常坐的，那棵树下……
……
很久很久之后，顾容深缓缓睁开了眼睛，迈着长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说，“走吧。”
说完，顾容深便上了车……
顾柠见状，紧随其后。
很快，车队继续稳稳向前。
主楼门口，车队缓缓停下。
车门再次被打开。
顾柠与顾容深，一左一右下了车。
下车后，顾容深便带着顾柠，走进了客厅。
进门的刹那，顾柠有些恍惚。
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过。
仿佛回到了那段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眼前的客厅做了一些改动。
一切的一切，大到灯具，小到一些小摆件，甚至是固定电话，都是小时候的样子……
在沙发上面，甚至还摆放着，一只白色的仿真毛绒松狮犬。
她还记得，这只松狮犬，是她十六岁那年，跟顾容深在海边摊位上买的。
她当时喜欢的不行，也宝贝的不行。
看电视的时候，她就一直抱着那只毛绒狗狗不松手。
茶几上，摆放着她十六七岁时，特别喜欢吃的零食，薯片，巧克力派，牛肉干……
那些食物的包装，也跟当年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顾柠内心又开始浪潮涌动。
温暖而又鲜艳的旧时光，再次在脑海中翻滚……
她看到了，那个明媚的自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白色的仿真毛绒松狮犬……
一边开开心心的跟顾容深看着电视，一边靠在他肩膀上撒娇，对他说，“哥哥……你喂我吃薯片吧，我不想动它……会弄脏手的……”
她看到顾容深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拆开一包薯片，开始一片一片的喂她。
然后她问顾容深，“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顾容深说，“因为你是我妹妹，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
她问，“哥哥，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顾容深说，“会……我会一辈子照顾柠柠，让柠柠做一辈子最幸福的小公主。”
她又问，“哥哥，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就一辈子跟你生活呀……哥哥这么好，我都看不上其他男孩儿了。”
然后顾容深又说，“人总要结婚的，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跟哥哥一样，满眼都是你的男孩儿……”
她瞬间不乐意了，扁着嘴说，“那我要是遇不到呢？”
顾容深的眼神仍旧宠溺，“那哥哥就照顾你一辈子。”
“那，哥哥，我们拉钩……”
“嗯，拉钩……”
记忆中的阳光太刺眼，刺的顾柠双眼胀痛，几乎快要流出眼泪。
她瞬间停止回忆，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看上去平静而又淡然。
时间真是一把无情的刻刀，终究改变了所有人的模样。
那个曾经说着，会照顾她一辈子的哥哥，给了她无尽的噩梦。
那个满眼都是顾容深的，骄傲、自信的她，变得麻木、冷淡，视顾容深如毒蛇猛兽。
“觉得这里怎么样？”顾容深淡淡问。
思绪被打断，顾柠尽可能平静的看着顾容深回答，“很漂亮。”
顾容深的目光浅浅的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便朝着电梯走去，“跟上。”
顾柠随即快速跟上他脚步。
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回忆过去的吧。
以前，她是被爱情困住的那个。
而现在，爱情这座牢笼困不住她了，反倒是将顾容深给困住了。
你说他可怜么？
其实也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些残忍的记忆告诉她，她不能同情顾容深。
哪怕一秒都不行。
现在，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