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萧巳将那个制作百花饼的厨子带进扶云殿来。
那人个子很高,干瘦干瘦的,被带入殿内时却神色闪躲,浑身抖成了筛子。
“少主,我冤枉啊,我没有做过,这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藏啥……”那厨子一入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萧澈眸色晦暗不明,凉凉地抬眼看了一侧的萧期,萧期上前几步,一下子就卸了那人的胳膊。
那人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萧期愣了下,掏了掏耳朵,将布条塞进了他的嘴里。
“说,谁让你这么做的?”萧期淡淡地问了句,将布条扯开。
却见那人死命地摇头,刚想挣扎着起身往外跑,可刚起身就被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
萧澈闭了闭眼,语气森寒,“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人面露绝望之色,浑身害怕极了,却仍旧一个字都不说。
萧澈懒懒地靠在软塌上,朝着萧期挥了挥手,“拖下去,扔到后山喂狗。”
那人面露死灰地被拖下去了。
“少主,其实不难猜,这人明明这般胆小却宁死不说,属下记得,他是阆州人士,”萧巳沉声道,“就是这襄王妃饼没有动机?”
萧澈闭了闭眼,淡淡问道,“襄王妃何时离开?”
“明日。”萧巳小声答道。
“让半夏来见我。”萧澈冷笑了一声,低声道。
萧巳点头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扒拉着门缝的唐绾险些睡了过去,萧澈那带着冷意的声音才再次在殿内响起。
“这几日,那人可和襄王妃单独见过面?”
唐绾猛地瞪大眼睛,将门缝打开些,就见到半夏立在殿内,而萧澈依旧靠在软塌上,手背搭在眉宇间,看不见他的神色。
“昨日宴席后,少夫人在花园里遇见过襄王妃,二人屏退了众人,在凉亭处说了几句。”
半夏垂下脑袋,斟酌了下,接着道:
“还有近期引嫣阁内,有两人有些可疑,一就是我上次和少主提起过的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男子,还有就是少夫人神百年那个贴身丫鬟玉絮。”
“如何可疑?”萧澈用略带疲惫的声音,沙沙地问道。
“那男子轻功极好,半夏跟不上他的步伐,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主要任务应该是保护少夫人;至于那个玉絮,近期战战兢兢的,颇为可疑。”半夏低声道。
萧澈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就盯紧那人,至于其他人,我会让人跟着。”
“是。”半夏毕恭毕敬应道,退了出去。
萧澈闭了闭眼,脑海里骤然出现她那双无风无浪的眼眸,她淡淡地点头道,“我也不喜欢小孩。”
这是第一次吧,第一次他和她两人之间如此默契,如此一致地认定一件事,却不知为何心里微微苦涩。
孩子、血脉,这些半点用都没有的东西,他通通都不需要。
想到这里,他唤来了萧巳,低声问道,“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就让他听听,父王在对他失望后,打算如何?
是和顾氏一样,将他除之而后快,好给他心爱的小儿子让位置?
萧澈压了压心里的寒意,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一脸懵的萧巳,眸色渐渐转深,勾唇笑了下,“我忘记了,你的主子是他,而不是我。”
“不是的,少主和王爷都是我的主子,”萧巳愣了下,急急磕头道,“王爷什么都没做,今日就见了虞姑娘,之后就谁也没见了。”
萧澈出现了片刻的怔愣,侧眸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如寒星烁烁的眼眸顿时出现了一片的弥天大雾。
“他为何见她?”他低声问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属下只知道,姑娘给王爷和小公子讲了一个羊的故事,但是什么样的故事,属下就不清楚了。”萧巳小心答道,“少主应该直接问虞姑娘。”
望着自家少主阴沉可怖的脸庞,萧巳下意识地抖了抖,心里默默为虞姑娘点了盏灯。
不过昨夜少主见了王爷一事,已经证明了这虞姑娘在少主心目中不一般,他吸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听着墙角的唐绾猛地回过神来,心里暗骂了几遍萧巳。
急急往房内退去,一下子跃上床榻,又觉得大白天的睡觉只会更家的奇怪,只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就听见萧澈的脚步声走近了。
她顺手拿起昨夜看了一半的话本,动作利落地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就见萧澈推门走了进来。
急忙低头看着手里的话本,却禁不住眉头皱成了一把。
话本,拿反了!
拿着话本的手禁不止颤了颤。
片刻间,那道身影走近,萧澈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
一袭玄衣逆光布下长影,仿佛吞掉倾覆在她身上所有的光。
唐绾裂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将话本搁下,欲盖弥彰地又用宽大的袖口将话本遮盖起来。
“少主,怎么了?”她仰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低声笑道。
她刻意压低的嗓音,像一把空灵的烟,吹散在耳畔。
萧澈弯下身来,双手撑在太师椅的两边扶手上,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身前和椅子之间。
高大的身形豁然靠近,莫名的压迫感兜头而下,唐绾仰着头,呆住了。
他寒玉般的脸庞几乎近在咫尺,噙着笑意的目光犹如开了刃的刀背,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脸颊。
脑子顿时出现了片刻的空白,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而且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那牧羊人和第三只羊的故事,她要如何向萧澈解释?
“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牧羊人是什么?”萧澈眉头敛得更深了几分,眼里的探究之色愈发地明显。
冷厉的凤眸直直地摄住她,让唐绾浑身动弹不得。
唐绾咬住下唇,暗骂自己真是自讨苦死,就不该管这对别扭的父子。
只要萧澈听了这牧羊人和羊的故事,不管她怎么胡诌在梦见的,他大概都不会信吧?
这真的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少主,你听我说,”唐绾手指都在颤抖,看着面前依旧冷若冰霜的男子,连着声音都不由在发颤。
萧澈面容僵硬,看着身下女子急得眼眶发红,越发好奇起了她和那人之间的谈话来,低哑道,“你说,我听着。”
唐绾伸手在自己的大腿处使劲地拧下,眼睛里顿时漫上了水意。
她死死地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只得仰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萧澈,眼里的泪珠欲落不落。
萧澈眉头皱了下,身上的戾气不自觉间,就散去了大半,他放轻语调道,“你怎么了?”
可话音刚落,她迅速蓄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漫了出来,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掌悄然握紧,别开视线道,“你哭什么?”
“少主,你是因为青州王和小公子,所以才不喜欢孩子的吗?”唐绾哭得肩膀止不住地抽搐着,一张小脸顷刻间就布满了泪痕。
萧澈闻言眉宇骤起,眼尾也禁不住泛起了水雾,却轻轻笑了下,沉默了片刻。
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眼底的冷意顿时散去,只余下无尽的温柔倾泻而下,“不是,是太麻烦了。”
唐绾吸了吸鼻子,微微扬起头,眸色坚定,哽咽道,“那少主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柔软的双唇开合着,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含糊不清,软得要命,听上去就像是在对他撒娇。
女子白瓷般的肌肤因为哭泣泛出了一层红晕,如白玉染上了温度,一下子让萧澈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堪堪移开视线,凝在她的发梢上,轻轻“嗯”了一声。
可下一刻,有一双微凉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颊,让他避无可避地对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
彼此都在彼此的眼里瞧见了自己。
唐绾将唇色咬得微微发白,半晌才声音艰涩地问道,“你是因为不喜欢小孩,所以才……”
话说到一半,唐绾突然撤回手,急忙捂住嘴角,脸颊炸红,耳根烫得犹如被火烙过,感觉耳朵正有两股热气喷出。
“什么?”萧澈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
就在他愣神之际,唐绾动作灵活地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来,一下子跑开了去。
萧澈的手还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指节一节一节地屈起。
想了片刻,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涨红脸的那一幕,忽然意识到些什么,一下子萧澈的耳尖猝然烧红起来。
她问的是,所以才不碰她吗?
萧澈心跳顿时漏跳了几拍,连着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浪的女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唐绾一下子出了殿外,抱头蹲在石柱后,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前跳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方才脑子里只想着什么样的话,才能转移萧澈的注意力。
以往那些极为肉麻的情话,此刻再故技重施,想来已经无法动摇萧澈的心了。
那么,就只有扎心的话。
尤其眼下的境遇,想让萧澈暂时忘记那牧羊人的故事,比起情话,似乎扎心的话更加适合。
反正扎的不是她的心。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下意识地差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真是坑自己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