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涌出一股猩红,屋顶上的蓬草似乎有了生命,冒着晨露飞快的生长,它们攀附在房梁之上,凝出一颗莹白色的珠子来。
这老母鸡通体漆黑,方才常嬴确实瞧不真切,如今屋内亮如白昼,她才得了机会细瞧。
它头顶生着个巨大的肉冠,喙长且尖锐,身上的羽毛在莹光珠的映照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爪子更是比正常母鸡大了一倍不止,指甲锋利如匕首,常嬴方才要是大意了,那指甲此刻就要染上她的血了。
“我与你不曾有什么恩怨,谁派你来的?”
老母鸡见偷袭不成,知道眼前之人它硬刚不过,立马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拍了黑砖就想跑?要知道上一个像它这样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常嬴手指微动,无数蓬草瞬间将门口爬满,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那老母鸡顿时慌了,腾起身用锋利的指甲去抓门口挡路的蓬草,却被蓬草见机缠住,动弹不得。
“你本可以偷摸进我房间的,为什么要把我吵醒呢?这样不是更不好下手吗?”常嬴顺势坐下,看着不远处叫声渐微的老母鸡,有些无语。
偷袭这种事情就不能找个有脑子的来吗?况且这样修为的小妖怪连人话都不会说,半点消息都问不出来。
“你已经没用了。啊不对,还有一点用处。”她提起手中的刀,一步一步的朝着它走过去。
雪绒到厨房准备早饭的时候吓了一跳。
她印象中的那位懒散惯了的神仙姐姐破天荒的起了这么早,正蓬头垢面的忙活着什么。发髻梳的歪歪扭扭不说,脸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呢?”
常嬴好像及其投入,都没听见她说话,雪绒更加疑惑,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些沾着粘稠血液的金属羽毛。
难道夫人在做早饭?雪绒走到她身边说道:“夫人,这些事情我来做吧,你先去洗洗脸,顺带着再好好梳个头发。”
“我刚杀了这只老母鸡精你便来了,也好,炖汤的事情我素来不拿手,等我收拾干净了就交给你,咱们头一天来青州,得吃点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刨开砧板上那东西的腹部,将一些糊烂的肉糜掏出来,之后便手起刀落,把它不符合自己审美观念的脑袋剁下来。
不仅长得丑,这没脑子的壳子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老母鸡精?老母鸡还能成精?雪绒年纪小,夫人莫要骗雪绒。”
“今儿一早站我门口挑衅来着,偷袭不成反被我杀了。”常嬴手底下没停,继续道:“贺兰山终年积雪,有些东西你没见过也是自然。”
“我今日带你见见世面,这老母鸡成精最是滋补,除去脑袋和内脏之后跟着党参、山楂、白芷和丁香文火炖它一个时辰,保准好吃不说,还能延年益寿。”
这道菜还是二师姐给她做过的,那时候课业没完成被师父罚跪在小黑屋里,浑身的疲惫和伤口喝了这一盅鸡汤便能散尽。
“随便做点就行了,没那么讲究。”
秦北身体健硕,那捕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正合适。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不自然的抿着嘴唇,努力不叫自己脸上显出一丝欢喜的表情来。
他起的早,在自己院子里练了会子枪才想到做早饭这件事,常嬴她这一路食少睡少的,他怕她吃不消,想到厨房来给她做些好吃的,却发现她早早的到了。
哼,不过是给他做一顿饭而已,他才没那么高兴。雍王殿下如此想着,嘴角抿的更严实了。
常嬴心里正想着秦北呢,一眨眼他便来了,不由得弯了眼睛笑道:“你将那边地上的羽毛包起来送到铁匠铺去,不必洗也不必擦,许给他十两银子,叫他给你打一杆好枪出来。”
秦北这才注意到那一堆黑黑的东西,只是羽毛轻盈,怎能用来打枪?
他虽困惑却也照办,他从灶边扯出一张草席将那些羽毛收拢进去,正要将它提起来,手臂却是一扽。
这么重?
他看了一眼正在洗菜的常嬴,咬咬牙又提了一次。
“当心拉伤了胳膊,我掂量过了,你用两只手保准能提起来。”常嬴眨眨眼睛,接着叮嘱道:“快去快回,别随便叫人瞧见了。”
秦北嗯了一声,一双手用力,才将那张草席拎起来。
“夫人,这鸡都收拾好了,你还是去洗洗脸吧。”
脸?脸有什么好洗的?常嬴不以为然,正要帮着去生火,眼前却被一面小巧的铜镜挡住,里头映着位不利落的女子,发髻没扎好不说,脸上还凝着干涸的血迹。
“五殿下瞧见了还不叫什么事,要是让别的人看见了,夫人的脸面就丢了。”
什么叫秦北瞧见了不叫什么事?他虽然跟着她住在千秋殿这些年月,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狼狈,滑稽的时候啊。
常嬴没来得及驳她,匆忙忙的擦了脸回房去了。
本是客房,妆台上除了几根木簪子以外便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
常散仙正对着面前的铜镜梳发髻,可她试了好几回都没能成功,要么是手上的木簪不听话,戳到头皮;要么就是攥不住自己的头发,散了下去。
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费过劲儿,上半身酸了都做不成。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真的是生活不能自理了。常嬴颓废的趴在桌子上,不去管自己身后散着的头发。
要不剃光了算了,但是还要冒着被师父逐出师门的风险啊。
常嬴正郁闷着,房门响了。
“谁啊?”不知道你散仙爷爷心里烦着呢吗?
“是我,秦方朔,雪绒正在做饭没时间过来,便叫我来给你梳个发髻。”
上门服务好呀!常嬴瞬间来了精神,打开门将秦北迎进来,自己径直坐回妆台前,将方才扔在地上的木簪捡起来,吹了吹递到他手上。
常嬴巴巴的等着,秦北却一时半刻没有动作。
铜镜里的女子眉眼淡然,容貌姣好,正满怀期待的等着被伺候。秦北突然有些恍惚,仿佛他们现在就处在千秋殿,跟每个清晨一样。
也会跟往后的清晨一样。
“梳个你平常的发髻就行,我现在是捕快,总不能散着头发叫人看出是女子。”常嬴将木梳递给他。
“好。”他的手指穿过柔顺如绸缎的鸦发,情不自禁的捻了捻。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生死永相随。
他望着她的发顶,从妆台上重新选了一只木簪,做工要比第一支精致许多,上头刻的是一朵祥云。
从何处求什么生死永相随?她是神仙,他是凡人,早晚老死在她前头,不过各有各的缘法罢了。
“你想什么呢?都这个时辰了,雪绒也该做好饭了,今天加餐,去晚了可就要叫倌龄吃完了。”常嬴知道他看倌龄不顺眼,故意拿倌龄来激他,他果也吃这一套,冷哼了一声就走到了前头。
正在喝鸡汤的倌龄打了个喷嚏。
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然这大清早的怎么这样晦气?
定是那贼雍王!
正巧秦北跟着常嬴刚进院子就瞧见倌龄在一棵李子树下吃早饭,他脚下放着个木箱子,一身仵作打扮。
仵作打扮是正经打扮,可架不住倌龄长的妖孽。
唇红齿白,风姿绰约,就算是喝汤喝的油光满面也格外勾人心魄,常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往秦北身后靠了靠。
这副皮相就算是摆到天庭第一美男——成渝仙君的面前也是毫不逊色的。
常嬴同秦北坐下,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雪绒呢?是不是去叫陈静柔了?”
大家闺秀跟着他们折腾了这好几日,估计这一躺下便起不来了。秦北盛了两碗汤,一碗放在常嬴面前,一碗放到自己手边。
“雍王殿下还会伺候人?”
常嬴喝汤的手一抖。心里感叹:不愧是你,倌·阴阳怪气·碎嘴子·龄。
“第一,我现在是秦捕快,不是什么雍王殿下,第二,我再会伺候人也比不上你伺候人伺候的好,韩仵作。”
“哎呀,一会儿咱还得去找林大人了解情况呢,快点吃吧,头一天干活别叫大人等急了。”常嬴把倌龄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倌龄不服气的撇撇嘴,打算不跟小孩子计较,不就是仗着常嬴护着他吗?不受宠的贼雍王。
秦北对上他的眼神,高挑的眉下是得意洋洋的神色,仿佛在说:她就是护着我,你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打我呀?
太贱了,秦弘筹怎么会有这么贱的儿子!
“夫人,陈小姐身子有些不爽利,孙婆子看着她吃了药睡下了,今日怕是不能同你们一起去了。”
雪绒从陈静柔房里出来,她坐到常嬴身边,随手夹了一块糕饼放进嘴里。
“那就叫她好好休息着,这青州佛像一案水深,免得她陷入危险。”常嬴咽下最后一口早饭,连带着秦北倌龄两个人一齐去了青州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