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狂傲，睥睨，充满了对天道的不屑。
它就那么印在昊天镜中，仿佛在隔着无尽时空，与凌霄宝殿上的万古帝君对视。
“放肆！”
有雷部神将怒喝出声，神威激荡。
然而，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那份狂傲之意，更加浓郁了三分。
满朝仙神，鸦雀无声。
他们从那张脸上，读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不是孙悟空那种挑战权威的桀骜。
也不是上古妖皇那种割据一方的霸道。
那是一种，要将所有规则踩在脚下，要将整个天道都改写为人道的……革命意志！
玉皇大帝缓缓抬起了手。
整个凌霄宝殿的嘈杂，瞬间归于死寂。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倒映出那片混沌的暗金色。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骇。
有的，只是无尽的威严与深邃。
“查。”
一个字。
言出法随。
整个三界的天机网络，都因为这一个字而剧烈运转起来！
无数负责监察天地的仙官，开始疯狂地翻阅典籍，推演命数，试图找出这个“黑洞”的源头。
然而，无论他们动用何种神通，催动何种法宝。
得到的结果，都是一片混沌。
仿佛那个存在，根本就不在过去、现在、未来三条时间线的任何一个节点上。
他自成一道！
凌霄宝殿之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玉皇大帝收回了手，不再去看那面昊天镜。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对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仙班。
“佛门，有麻烦了。”
……
同一时刻。
西天，灵山。
大雷音寺。
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禅唱佛音，没有了普照三界的万丈佛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所有的菩萨、罗汉、金刚，都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大殿正中，未来佛弥勒，那张永远挂着慈悲笑意的脸，此刻却布满了冰霜。
他的化身被斩。
他的法宝被夺。
他悉心培养，作为未来佛门棋子的黄眉童子，更是被彻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那不是死亡。
那是比死亡恐怖亿万倍的……资粮！
他的弟子，他未来的棋子，成了别人新道的养分！
奇耻大辱！
这是赤裸裸的打佛门的脸，更是从根基上，动摇他弥勒的“未来之道”！
“如来！”
弥勒佛的声音，不再是笑呵呵的模样，而是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杀机，响彻整个大雷音寺。
“此魔，已成气候！”
“他夺走人种袋，污染未来因果，更是斩我化身，断我佛门气运！”
“此等行径，与那灭世魔头何异！”
“为何还不动用雷霆手段，将其彻底镇杀！”
他的质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却无人回应。
大殿的最高处，现在佛如来，依旧端坐在九品功德金莲之上，双目微阖，不动不动。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弥勒佛的怒火更盛。
“如来！你还要坐视到何时！”
“那李峥所行之道，名为人道，实为魔道！他吞噬众生之苦，化为己力，此法与阿修罗道有何区别？他更是要让人道凌驾于天道之上，此等野心，比当年那猴头，更甚万倍！”
“今日他能夺人种袋，明日他就能染指我灵山！”
“待他羽翼丰满，我佛门，将有倾覆之危！”
一声声的厉喝，充满了急切与暴怒。
下方的菩-萨罗汉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佛门两大巨头，竟在大雄宝殿之上，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分歧。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终于。
如来佛祖，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洞悉三界，看透众生苦厄的佛眼，此刻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深思。
他没有去看暴怒的弥勒。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灵山的结界，穿透了三十三天的阻隔，落在了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废墟之上。
落在了那个静静站立，仿佛万道臣服的身影之上。
“师弟，你错了。”
如来佛祖开口了，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让弥勒佛为之一怔。
“他不是魔。”
弥勒佛怒极反笑：“不是魔？他行事霸道，杀伐随心，视我佛门如无物，这不是魔，什么是魔？”
“魔，求的是毁灭与混沌。”
如来佛祖轻轻摇头。
“而他……求的是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一个……以‘人’为核心的秩序。”
这番话，让弥勒佛愣住了。
如来继续说道：“你只看到了他夺你法宝，斩你化身。却未曾看到，他为何能做到这一切。”
“他的力量，从何而来？”
“非仙，非佛，非妖，非鬼……”
如来的话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是人。”
“是那天地间，最卑微，最弱小，却也数量最庞大，欲望最繁杂的……人。”
“他将亿万人的苦难，亿万人的不甘，亿万人的野望，全部汇于己身。他没有去度化这些，而是选择了承载这一切，甚至……成为了这一切。”
“所以，他的道，才能侵蚀你的‘未来’。”
“因为你的未来里，人，只是被度化的信徒，是被安排好的棋子。”
“而他的道里，人，才是天地的主角。”
“你的道，是天定的。”
“他的道，是人定的。”
如来佛祖的这番话，彻底浇灭了弥勒佛的怒火。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抗。
这是“道”的根本冲突！
李峥，正在用一种佛门从未设想过，也从未正视过的方式，从根基上，挖断佛门的墙角！
“那……那便更要杀了他！”弥勒佛的声音有些干涩，“趁他羽翼未丰，集全佛门之力，不惜一切代价！”
“杀？”
如来佛祖反问了一句，随即轻轻一笑。
“五百年前，那只猴子，我们也想杀。”
“结果呢？”
“结果，他成了你我西行大计中，最重要的一环。”
“杀，是下策。”
弥勒佛彻底不解了：“那依师兄之见，该当如何？难道要与他讲和？将人族气运分他一半？”
“不。”
如来佛祖否定了他的说法。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