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长老，不要啊！]
那可是我的家，我的命！我飘到商亦闲面前求他小心。
商亦闲根本不怕女人的威胁，提剑就上。
[啊！我的灯！]
太好了，没坏！我拍拍胸脯，望着被女人紧紧护在怀里的家，泪目了！
家人们谁懂啊！被人贩子护着的感觉，真让人心an，啊嘞？
砰的一声，女人手一滑，我的家从她怀里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灯罩瞬间就碎了。
里面的火芯杵在地上，半死不活，隐隐有熄灭的兆头。
商亦闲第一时间滚了过去，捡起灯台，往里面注入灵气。
女人见势，抬手就是一掌。商亦闲头抬也不抬，专心护着那点子火苗。
有脚步声传来，女人狠狠一跺脚，化作黑雾遁入地底。
[商亦闲，你嘴角流血了。]
我浮在他身边，抬手想替他擦掉嘴角鲜血，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加透明了。
那盏灯火，看上去就要熄灭了。我要死了吗？
地上砸下来两颗泪，我擦了擦眼睛，咦，差点忘了，我没有实体，哭不出眼泪的。那这些是？
我抬眼望去。
商亦闲神色依旧如常，嘴巴抿成一条线，就连哭的时候眼睛里都看不出一点情绪。
他护着那盏即将熄灭的灯，手中灵力不要命地往里灌。
我漂到灯座下面，伸手去堵漏灵气的地方，小声地安慰他。
[商亦闲，别哭了。]
[你这样被人看到了是会被笑话的，堂堂七长老怎么还掉金豆豆呢？]
“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再最后一次摸摸你的头吧。
商亦闲：“你？”
我：“你！”
话音刚落，我就化作一缕青烟，消逝于风中。
商亦闲握紧了手中的锁魂灯，另一只手里仿佛还残存着故人的冰凉体温。
身后一群弟子匆匆赶来，看到路中央商亦闲的背影齐齐止步，嗫嗫喊了句“七长老”。
商亦闲起身，脸上泪痕已干，无人看出他哭过的痕迹。他握着那盏不亮的灯，背影如秋风落叶，萧萧更添落寞。
“咳！咳咳！”
身上压着千斤重的羽毛，我从中艰难地挤出半个身体，每一次咳嗽都会震飞好几根羽毛。
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屋顶落下，在我跟前化作人形，争先恐后地扑倒在我身下：“魔主，您总算活了！”
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死过？
不对！我好像确实死过！我抬起左手，手腕光滑细腻，肤色白得快要反光。
“你们是，阿，什么人，阿嚏——”
羽毛乱飞，扑簌扑簌往我身上掉，害得我又打了十几个喷嚏。
“我和弟兄们可都是您最忠诚的眷属啊！您叫我枭羽就好……”
经过他的一番解释，我才明白自己这是已经不在灵泱大陆了，而是回到了星冥海，也就是修士们口里的魔界。
早在数十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后，互通两界的通道就被封，修士与魔族再没有过交集。
而在我破壳出生后，魔族这边感应到了我的存在，一直在想办法把我接过去。
但两界沟通需要媒介，他们这边没有信物，束手无策。直到白清欢等魔修阴差阳错发现血池里的魔种，日日用邪术供养，魔界这边才堪堪联系上灵泱界。
双方达成交易，魔族给魔修们提供魔气供他们修炼增长实力，而魔修则需要帮他们向我传递消息，助我重回魔界。
但白清欢在这个过程中起了歹心，想利用我控制魔界，以满足她的私心。然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将我的大半片神魂传回了魔界。
枭羽他们又替我重塑了肉身，但我神魂始终缺失一块，无法化作人形，也根本无法沟通，就像个没开灵智的小鸟，可把他们愁坏了。
“让一让！让一让！凝神固魂汤来了！魔主请享用！”两只小乌鸦抬着一碗“粥”从外面飞了进来。
乌漆嘛黑、看着就很没食欲的汤和难听又让人莫名羞耻的称号，我一时竟不知该先吐槽哪一个？
【8】
在魔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过了几天清闲生活，我才有几分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往高处爬。
“小主子，这是今天的菜单，请您过目！”
我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接过石板，确认上面都是我喜欢的菜后，又顺手递了回去：“不用改了，就按这个做吧。”
“好嘞！属下这就去吩咐厨房开始做饭！”
“红月姐姐，我想喝水！”
“属下这就去给小主子泡甜茶去。”红月把扇子递给身后的婢女，转身去屋内泡茶。
清凉的微风从我面前缓慢而有节奏地拂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连茶也等不及喝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红月端着茶盏出来，看到我安静地缩在摇椅里，唤了好几声都叫不醒，不禁有些担忧：“小主子这些日子越发嗜睡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红月：“我也不清楚，不过总觉得不太正常。你速去请晏师傅过来一趟。”
“是。”
我是被一串叹气声给吵醒的。
红月姐坐在我的床头，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伸手就给它捋平了：“姐姐别皱眉，会长皱纹。”
红月望着我，扯出一个微笑：“嗯，我知道了。”
随后转身，从一边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呛人刺激的辛辣味儿直冲我的大脑，我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眼睛睁得很大，无辜道：“我没有生病。”
红月湿了眼眶，盯着药碗开始默默流泪。
不是吧！这个反应，莫非我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
我夺过碗，一口气闷下。五脏六腑俱在燃烧，嘴唇也又麻又烫。晏师傅给绝症病人开药也不舍得少放几个天魔椒吗？
呼呼——
我吐出两口灼热气息，握住了红月姐的手，视死如归：“你说吧，我能挺住。”
红月姐怜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小主子别怕，属下不会让您有事的。”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枭羽商量点事儿。”
说完她就端着空碗离开了。
这下完了！瞒得这么死，我不会没几天活头了吧？
我在床上缩成一团，有点心疼可怜的自己。
几天后枭羽和红月将我带到一片空旷之地，两人哐哐一顿做法，把我从人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鸦。
“呀！”
我不能说人话了？
红月捧着我，安抚性的摸了摸我的头。
“小主子，你听我说。我和枭羽一会儿会抽了你的魔气，把你送回灵泱大陆。你需要找到你原本的身体，将你的魔骨拆了带回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治好你的嗜睡之症。”
“魔骨很好认的，它们质地莹润光亮，触感冰冰凉凉的，埋在地下多久都不会腐烂。你靠近它之后，体内魔气就会慢慢恢复。到时候我们自会感应到你，然后接你回家。
在这之前，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呀！”
太好了，原来我还有救！
我朝他们狠狠点头。不就是刨自己坟吗？我今天走，明天就能回来了！
枭羽和红月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动手，在半空撕出一道口子。
枭羽惨白着脸，额角青筋暴起，哆嗦着苍白嘴唇费劲道：“小主子，快走，这门开不了多久！”
“呀！”
我扑棱着翅膀，一头撞进了神秘裂缝。
“咕嘟咕嘟咕嘟……”
平静的血池表面突然冒出一串气泡，然后一只湿毛小黑鸟从水下钻出了头。双翅振起，把血水怕得哗啦作响，四处飞溅，一蛹一蛹游到了岸边。
小乌鸦站在池边，张开翅膀开始抖水，啪啪啪，好像下了一场局部红雨。
【9】
我晾干了羽毛，一路畅通无阻地溜出了地宫。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灰尘积得很重，房梁上还倒挂着许多蝙蝠。
我一开始没看清，还被吓了一跳。
红月他们来不了这边，也不知道我的尸体被埋在何处，只能靠我自己去找。
但我只有做灯灵时的记忆，对于我是如何死、又死在何地一无所知。
找骨头之事路漫漫其修远兮，当下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乌鸦爱吃什么来着？
“嘎！嘎！”
不远处有两只乌鸦从天上盘旋而下，落在了河边不知何时被水冲上岸，已经开始发臭发烂的死鱼身边，低下头一口一口啄上面的肉。
原本趴在上面的苍蝇惊飞后又舍不得到嘴的肉，试探着在鸦口边徘徊，最后葬身鸦腹。
我飞高了点，看清楚那条惨不忍睹的腐鱼真容后，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我拍拍翅膀，安慰自己不是普通乌鸦，再落魄也不能吃这种东西。然后往远处飞了飞，寻找可以解渴饱腹两用的野果子树。
吃饱喝足，我又开始搜寻其他乌鸦的身影。他们既然喜欢吃腐肉，想必一定对坟地很熟，跟着它们或许我能快一点找到自己的尸骨。
我跟着鸦群辗转奔波，因为魔骨的原因，时不时飞到一半就双眼发困，随便找个枝头补觉，醒来后在寻找新的引路鸦。
因此两个月过去了，我仍就一无所获。
这天，因为睡觉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醒来时我的左脚有几分酥麻，我想抻腿舒展一下经络，结果一不小心从树枝上滑倒，掉到了路过的人族斗笠上。
“呀！”
砸到人了！快溜！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抓住了我的小爪子，把我拎到了它面前。
我头朝下在他手里吊着晃，隔着纱帘，隐约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会是谁呢？
幕后之人见我是只小乌鸦，无意跟我计较，把我往方便粗壮树干上一放，一言不发地继续朝前方走去。
他衣袂飘飘，背影仙风道骨，很有几分商亦闲的风范。
商亦闲！难道是他？
我振翅追上去，从纱帘下方钻进去想偷偷看看幕后的那张脸。
还没近身，就再次被他抓住了。
“你要干什么？”
这个声音，还真是他！
我激动地拍拍翅膀，吐出一连串呀呀鸟语。
商亦闲抓着我往天上一丢：“自己去玩，别跟着我了。”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
我再次飞过去，落在他的肩头。
商亦闲看了我一眼，没再拒绝。
他这是要去哪儿？他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这里不是九一宗吧！他跑到这里是要干什么？
山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们站在一个废弃城镇外。
以城门为界限，城里城外是不一样的天。外面春暖花开，风景宜人；里面雾气弥漫，死气沉沉。
“呀？”
这是什么地方？里面不会闹鬼了吧？商亦闲是来收鬼的吗？
前方传来一声破响，一把银色飞剑自迷雾中飞出，精准地落入商亦闲手中。
商亦闲接住剑，道了句辛苦，然后把我从他肩膀上挑了下来，提剑在地上画了个圈，把我圈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意思却相当明显，不让我进城乱跑，然后他自己走进了雾中。
我走到圈子边缘，歪头往城门里看。
这雾气似乎是个活物，感受到我的靠近，拉长了身子往门口贴，但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来路，一层一层地糊在了城门上，让原本五分清晰的大雾变成了一堆黑压压的乌云，完全遮住了城内的景象。
与此同时，我的精神似乎振奋了起来。
【10】
商亦闲究竟在里面干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女人的谩骂声。
我竖起耳朵，一步一挪地凑了过去，趴在那些如同屏障般的厚实云层上，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向。
那女声越来越高，似乎正在往我这边接近。
她似乎偷了商亦闲什么东西，正在被正主追着讨债。
“商亦闲，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不是你想娶我的时候了？”
哇哦，原来她偷的是九一宗七长老的一颗芳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但凡多信任她一点，我都不会得逞！”
刺激啊！我双翅对搓，居然还有第三者！没想到商亦闲看着冰清玉洁一男的，背地里感情生活居然这么丰富。
“你杀了我也没用，谨心是不会复活的！”
谨心？这名字有点朗朗上口，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啊！”
云墙一晃，是那女人被商亦闲打飞，撞在了上面。
我也被这动作给震的仰后栽倒，胸腔里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吵的我脑壳疼。
我伸出翅膀，按在了胸口，双目涣散地望着头顶天空。
好晕！轻飘飘的，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白莎莎刚撑着胳膊起了半身，浮光剑尖已经抵上了她的脖颈，在她玉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商亦闲把剑往下压了压，剑刃上便嗖地冒出一团火焰，如同鞘一般包裹着剑身。
白莎莎仰头，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抬手拨了拨浮光，没拨开。
“闲郎，你好无情呐。”说话间，她瞳孔由红色渐渐向紫色过渡，容貌身形也随之一起变化。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由一个妩媚多情的妖艳女子变成了扎着双螺髻、稚气未脱的圆脸少女。
她对着商亦闲眨了眨眼睛，声音里满是依赖和信任，眼巴巴地望着他撒娇：“师父，饶了谨心这次吧，求求你了。”
商亦闲瞳孔深处散过一抹紫色，握剑的手缓缓垂下。
白莎莎见眼前人被她的瞳术困住，嘴角一勾，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可不能保证商亦闲会被这小伎俩困多久。
白莎莎取出一截黑色骨头，正要从里面吸收点魔气突破结界，一道剑光盖头劈下，为了保住自己的手，她用骨头挡了一下，结果骨头被震飞掉到了商亦闲手中。
“你故意上当骗我！”白莎莎咬牙切齿。
商亦闲并不搭话，操控浮光再次向白莎莎攻去。
魔骨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渴望。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我的心脏分流向四肢百骸，让我有种吃撑了的感觉。
是魔骨！我的魔骨！
我从地上立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往云墙上撞。
我要我的骨头！还给我！
丝丝魔气从我体内逸散出来，在我身后凝成一只一人高的小乌鸦，跟着我一起撞墙。呀呀呀呀的鸦叫声从结界外飘进来，带着九分急切和一分委屈，让商亦闲一时晃神。
白莎莎趁机拿出第二根魔骨，突破封印遁而逃。
商亦闲撤了结界，怀中扑进来一只小乌鸦，垂涎欲滴地盯着他手里的魔骨，眼睛都馋红了。
要不是被他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恐怕早就扑上去了把它吞了。
……
下一秒，魔骨就被他收入了空间。商亦闲抬指敲敲小乌鸦的脑袋，十分认真道：“这个不可以吃。”
想到小乌鸦一路都在睡，可能是饿狠了，他又补充道：“等下我给你弄其他骨头吃。”
我张开嘴，在他手指尖重重一啄：谁要你的破骨头！
【11】
为了我的魔骨，我赖上了商亦闲。
魔骨共有五根，个头只一点点大，如果再磨得圆润些，看着就像黑曜石珠子了。
商亦闲手里有三根，另外两根都在白莎莎那里。她利用我的魔骨修行魔道，如今实力大涨，几乎和商亦闲不相上下。
除此以外，白莎莎还一直在残杀百姓，利用活人献祭，企图打开灵泱与魔族的通道，让魔族降世。
她邪魔外道并修，逃命的本事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商亦闲亲自出手，抓她也得费些功夫。
入夜了，我们找了家客栈落脚。
商亦闲问店小二买了些生肉给我吃，我浅浅尝了一口，立马就吐了。
楼下大厅里，其他座上的菜就看起来好吃多了。我站在窗台上，望着下方吞咽口水。
商亦闲好笑道：“你这小鸟竟然还挑食！”
两刻钟后，我也吃上了同款。
修士是不需要睡觉的，但长夜漫漫，商亦闲不愿意浪费光阴，陪我吃完饭就关上了门，坐在床上闭目打坐。
我飞到他身边，在他腿上蹦跳扑棱，他都稳坐如钟，一点也不受影响。
白日里我看到他将魔骨给变没了，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修士芥子空间的相关信息。
芥子空间也不是凭空召唤的，它的锚点就藏在修士本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只要找到它，再注入与修士同源的灵力，就可以打开空间。
锚点所在之处，会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印记。我刚才检查过了，印记不在商亦闲手上，那或许会在胸口。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要把他的命门都查一遍。
我飞到商亦闲肩膀上，叼着他的领口往外扯。
怎么穿这么多不热吗？我喘着气坐在了他肩头。已经扯松了三层，里面还有两层，歇一会儿继续。
商亦闲领口大敞，我咕咚一下就钻了进去，仔细查看了他胸前的皮肤，也没有空间印记。
不过他的胸膛好温暖，我呆在里面好困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咯咯咯！”
晨曦刚露，客栈后院的公鸡就扯开了嗓子报明，厨娘们收拾好自己就钻进了厨房，开始为客人们制作早膳。
商亦闲睁开眼，打坐了一晚只觉现在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就是胸前有点不太舒服。
他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衣衫凌乱，活像被人糟蹋了一番，胸口衣裳鼓起，里面似乎塞了一团绒毛，随着呼吸起伏一下一下地挠着他。
他伸手一掏，黑色小鸟抬起翅膀将自己脑袋盖住，换了个舒服姿势在他掌心酣睡。
把小乌鸦安顿好，商亦闲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并将衣带打了死结。
他从空间里取出三截魔骨，像玩吸铁石那样，靠近又离开、忽远忽近地试探小乌鸦。
小乌鸦身上的魔气一会儿多一会儿少，很快就达到了稳定。在黑雾的包裹下，床上的鸟身体渐渐拉长变大，一个娇俏少女突然出现。大概是觉得有点凉，胳膊一伸，抓着被子一角给自己款款盖上了。
商亦闲凝眸，片刻垂下羽睫。他收了魔骨，切断二者之间的联系，又施法抽走了少女体内的魔气，让她重新变回小鸟形态，然后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我的羽毛被阳光烤得热乎乎的，隐约间都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担心自己会变成秃毛鸟，我直接从噩梦中惊醒，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
还好还好，我没着火。
那这焦糊味儿怎么还没消失？
我使劲儿嗅了口空气，把头往左边一转。
商亦闲正端起一杯茶往自己嘴边送，他胳膊肘搭着的木桌上放了几盘菜，正是味道的来源。
“过来吃饭。”
我扇着翅膀落在桌上，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最中央的那道红烧肉吸引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里数它最不起眼，一看就是厨子打盹火开大了，把肉都烧糊了，却还偏偏摆在了主位。
我抬起眼，疑惑地歪着头看向商亦闲。
商亦闲动了！
他拾起筷子，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
“味道还行，你尝尝？”
他帮我夹了一块放到碟子里，贴心地递过来。
！！！
这肉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之处，我来吃一口好好品鉴品鉴！
【12】
不是错觉。
商亦闲最近的确有些消极怠工。
我看他密信一封封地收，但本人却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带着我游山玩水，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
虽然吃美食很好，但是找魔骨也很重要啊！
“你尝尝这藕粉，调味用的是店家独家酿造的桂花蜜。我看摊子上围了一圈人，味道应该不错。”
“呀！”
我从树上飞下来，落到他胳膊上，低头朝竹筒里啄了一口，甜丝丝的，好吃！
不对！我分明是想骂醒你，劝你不要偷懒，好好干活，替我找回魔骨的！
“呀呀！”
我张开翅膀，拍拍他的胳膊，又拍拍他的佩剑。
懂了吗？七长老！
商亦闲在我脑袋上一点，露出一个笑：“你怎么比我还积极？”
呃……我的魔骨我当然着急了！
不过不能告诉你。
商亦闲，正道标杆，最讨厌邪魔外道，浮光剑下不知道斩了多少魔修脑袋。
而且，我也是被他杀死的……
我想起前几日他带我去茶楼听书，讲完了寒门书生和富商小姐的绝美爱情，还剩下大半时间，那说书先生就又来了段仙人轶事。
听到七仙人的称呼，商亦闲起身就走，还是我咬着他的袖子把人拉了回来。
最开始还挺正常，先生口才好，虽然没见过现场，但仍旧把商亦闲斩杀妖兽的场面渲染得十分激烈壮观，听众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讲着讲着就歪了题，又说商亦闲的情感八卦。
“仙人望着面前黯然神伤的苦命女子，不由想起了从前二人青梅竹马的日子。他一心向道，愿为天下苍生九死无悔，却唯独对一人愧疚亏欠。事已至此，我愿尽可能地给予她补偿……”
“砰！”
我被敲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就见商亦闲黑着脸，杀手凛然地盯着楼下的说书先生。
怎么了这是？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看着我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给自己倒了杯清心败火的凉茶。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楼下已经讲到七仙人对他未婚妻日久生情，不惜破无情道也要与一届凡人相守一生。
我磕了颗瓜子，继续津津有味地听故事。
听到商亦闲妻子在成亲之日被他入魔的弟子亲手杀死在他面前，我唏嘘不已，感叹可惜。
这就不怪商亦闲痛恨魔族了。他最喜欢的人被自己最疼爱的白眼狼弟子给杀了，是个人都得发疯！
而那个白眼狼还是我本人。
唉～以后我可要藏好自己的身份。都说人死灯灭，我杀了他妻子，他杀了我。上辈子的恩怨就不要再扯到这一世了吧？
等我集齐魔骨，就能回魔界了。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商亦闲面前，跟死了也没区别。
“掌门急令，白莎莎昨日在千桐县现身，共掳走49名女婴，残害17名百姓后往县城东面的山上跑了，请七长老您先过去救急，我们尽快赶过去。”
商亦闲收起灵镜，一把将我揣进袖子里，驱动浮光往东边飞去。
千桐县离我们并不远，御剑飞行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了密信所说的大概位置。
这座山地方不小，树林密集，找白莎莎的藏身之所得花点儿功夫。
只是不知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先前藏的紧紧地，生怕被商亦闲找到丁点蛛丝马迹，这次居然这么猖狂，一次性抓了这么多人，还半分不避讳。
“小心。”
我冲商亦闲点点头，扑棱着翅膀飞上了高空。
浮光搜查北边，商亦闲往东走，我往南边飞……
【13】
“商亦闲！”
白莎莎捂着脸向后一略，看到指尖血迹尖声嘶叫：“你又来坏我好事！”
浮光飞回来，像个护卫似的漂在商亦闲身后。
商亦闲转身将最后一个襁褓放进他刚才布置好的防御结界里，气定神闲：“交出魔骨。”
“你休想！”
白莎莎仰天长啸，脸上皮肤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行，她的身体也开始扭曲变形，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干皮怪物。
我差点没稳住，从半空掉下来。
商亦闲朝我丢了个障眼法，面前的怪物瞬间就变成了一朵大红花。
呃……
变身后的白莎莎望着我们冷冷一笑，随后掏出魔骨咕咚一下就吞进了肚子里：“我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我还没来得及感应，那魔气就不属于我了。
白莎莎暴起，浑身像裹了团黑云，手臂如同藤蔓一样拉长，指甲又细又长，噌地一下打飞了浮光。
我大惊失色。
魔骨原来这么厉害吗？那我之前怎么还会被商亦闲打死？
商亦闲揪着我的尾巴把我往旁边一拽，扑棱中间我掉了几根毛。
下一刻，白莎莎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被浮光及时挡住。
商亦闲用力一丢，把我丢进了防护罩，然后握住浮光，和白莎莎打了起来。
树倒石崩，天昏地暗。
白莎莎杀红了眼，又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加持，越打越凶。而商亦闲一边抵御对手攻击，一边还要提防魔气入体，十分受限。
再这样下去，商亦闲会被她耗尽灵力的。
该怎么办？他的同门怎么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空中落下五道光，一看都是熟人，都是我曾见过的其他几位长老。
几人也不废话，落地就加入战斗。这下破防的就变成了白莎莎，在另外五人合力控制住白莎莎后，商亦闲手持浮光刺穿了她的腹部，把魔骨生生剜了出来。
白莎莎泄气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摇身一变：“师父，你要杀我吗？”
陆严气得跳脚：“他不杀，我杀！”
他的手还没动，浮光就一剑斩下了她的头颅，白莎莎死不瞑目的盯着众人。
陆严手腕一松，表情怪异极了，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亦闲”。
商亦闲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块魔骨，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血，向我走了过来。
“我还有事，这些孩子就麻烦你们送回去了。今日还要多谢诸位前来帮忙。”
其余五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本来也不是你一人的事。”“幸亏你的提点，不然我们还发现不了魔骨被盗的事。”
……
商亦闲。
他朝我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安静地窝在他手心里，看着下方的山川河流，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漏了馅。
“到了。”
商亦闲带着我从飞剑跳下，把五根魔骨才成一个圆圈，然后拎着我放进了最中间。
“你慢慢恢复，我去给你护法。”
魔骨感应到我的气息，自动化作魔气一点一点融入了我的体内。这过程倒没我想的那么可怕，暖洋洋的，还挺舒服。
我一个不留神，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很长，我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完全是梦。我梦到自己破壳，梦到自己在山上吃土，梦到商亦闲在水里打捞起我……
【14】
唉～都是些什么呀！
“醒了？”
我睁开眼，商亦闲正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侧身朝我看过来。
“师——”
忘了我已经不是他徒弟了。
“七长老。”
商亦闲转头，起身，召出浮光，朝虚空奋力一劈。
一道裂缝咔嚓出现，和红月他们送我过来的那道很像。但这一剑下去，浮光却黯淡了许多。
“你走吧，以后就别回来了。”
“师父！”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商亦闲回头，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原本一头墨发已经转为白发，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虚弱道：“快走吧，我没力气给你开第二次门了。白莎莎手里的魔种已经被我销毁了，你再不走，就要永远留在这里跟我作对了。”
他勾出一个笑，挑眉故作轻松：“难不成你还想被我再杀一次？”
我跑上前一把抱住他，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又没犯错。”温热的掌心贴在我头顶，他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你长大了，扮小哭包一点也不可爱了。”
“快走吧，谨心。我有我的立场，你如今已经成魔，留在这里，我们只能做敌人。”
他推开我继续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可即便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变。
我活的时间虽然不久，但自以为对人性理解得还算透彻。我不能用全天下的人命去赌你即使入魔也能一心向善。所以我明知你是被白莎莎陷害成魔，也不能无动于衷，继续留你在身边。
但徒弟真的死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难免悔恨伤心。
我对魔族态度确实有偏执，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整日被我逼着修身养性，也许也过得并不高兴。我不是一个好师父。
如今能再次看到你回来，为师其实心里很开心。我不想咱们师徒再自相残杀，这条通道就当是师父对你的赔礼吧。”
“师父，我没有怪过你，我明白你的选择。”我摇头。
肩膀被拍了一下，商亦闲拉开我，望着裂缝：“谨心，你该回家了，回去以后要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啊。”
“师父！”
商亦闲看着渐渐合上的裂缝，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魔种已销，两界通道再想打开难如登天。如此，他们师徒就不用再兵戎相见。
被商亦闲一掌推进裂缝中，我转眼就回到了魔界。
落脚点是当初红月姐他们送我离开的地方，想来商亦闲费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小主子！你回来了！”枭羽激动地围上来，语速飞快，不带停顿喋喋道，“您是不知道，红月那天突然说感应不到魔种，以后可能打不开两界通道的时候我们有多着急……您，您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了？是谁？谁敢欺负小主子！”
我擦了擦眼睛：“没事，没人欺负我，我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好吧。”枭羽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一拍脑袋：“对了！您怎么回来的？那个，媒介不是没了吗？”
我嗓子一滞，难过又上心头：“师父送我回来的。”
“师父？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之前杀了您还困了您神魂那小子！他良心发现了？”
“……”我瞪了他一眼，严肃纠正：“师父本来就是个好人！”
他一心为天下先，杀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入魔的人是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戕。
我和他一样，都想守护苍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便师父不动手，杀了白清欢，将作恶的魔修清缴，真相大白了以后，我也是愿意赴死向那些被我无意杀掉的人赎罪的。
幸好记忆恢复后，我知道了自己当初根本没有动手，都是白清欢故意唬我。身上没有被杀债，心情都轻松了很多。
况且师父收了我的魂魄，仔细供养在锁魂灯中，日日夜夜为我续命，他其实也不是我原本想的那般大公无私。
被逼入魔后，受折磨的从来都不止我一人。
枭羽愣了一下，立马改口：“好好好！他是好人他是好人！对了，今天中午和晚上您想吃什么？我好和厨房说一声去。”
又是吃吃吃，想到师父的担忧，我不禁好奇：“你们每天除了吃饭都不想其他的吗？”
枭羽不解：“比如？”
“比如打通灵界把他们一锅端了，做天下共主！”
“以前确实有这种想法。”
我提起心紧张问：“那现在呢？”
“当年魔主陨落，两界隔绝，我们被那群修士重创，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就等着您回来带我们重新杀回去呢！
但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几乎磨掉了所有同族的热血和战意。
现在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每天吃吃喝喝的悠闲日子，如果您有继承先主的想法，恐怕得等一段时间。
说服他们放弃现有的安宁去战场上厮杀不容易，而且我们还得再想想破界的办法，总之短时间内是不能成的。
您先回去休息，我这就找人商量商量——”
我赶紧拽住枭羽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是担心自己贪享安逸会让大家失望。
枭羽吐出一口气，庆幸道：“您别多想，大家对现在的生活都挺满意的。哦，您还没说想吃什么呢？”
我报了几个菜名，枭羽把我送回家后就满意地退下了。
看来师父的担忧暂时不会成真了。
我抬头望天：“谢谢你，师父。”
愿我们都能在彼此的世界找到安宁。
无忧无虑、无怨无悔，逍遥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