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破烂道袍，白发苍苍，长得一张大饼脸，酒糟鼻，呲着两颗兔牙，手拿一个陈旧青铜酒葫芦，脚蹬一双露大拇指的老道。
我心中滋味陈杂:“师父，是你吗？”
离开他快要半年了，可我已经快要忘记这个生活在一起十九年的恩师。
记忆中的他顶天立地，纵使平日里有点小猥，可在我心里他依旧是个仁德善厚的人。
可是...
我心思起伏，眼神越发复杂。想问，但却又一时间问不出口。我怕啊！我怕知道答案之后，自己会承受不住。
“混小子，这才多久没见，连老子都忘啦？”他呲了呲兔牙，拿起青铜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几口酒，然后啧啧吸气。
熟悉的语气，刻入我灵魂深处的动作，明明是一个无法忘怀的人，可突然却变得陌生了。
我犹豫几秒，还是走过去。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您最近还好吗？”
不管怎么说，在没有答案之前他依然是我的师父。至于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刻我心乱如麻。
“还不错，有酒有妞，潇洒的很呐。”我师父抬手揉了揉红彤彤的酒糟鼻:“话又说回来，你这混小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就是变成和尚，有些丑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花开复见却飘零，这是师父以前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也正是在他不放弃，关爱的鼓励下，我才能够咬牙坚持到现在。
所以听到他这话的时候，我发自内心的笑了:“是啊，努力了十九年，总算成为一名修道者了。也只有成为其中一员，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师父您知道吗？再过去的五个月里我经历许多事情，遭遇的危险比过去十九更凶险万分。不过也从中学到很多，我知道了什么是善良、仁德、坚持、努力...”
我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他:“最重要的是，我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平淡的语气，却透出无尽心酸。
我师父对我变成和尚，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就早已知道。
这种直觉，更是让我心慌不已。
我师父沉默几秒:“每一个人终究都会长大，也只有真正成长之后你才会明白，这个世界远不止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这个世界很残酷的，人心更是险恶！”师父又灌了一口酒，然后转身盯着云烟飘飘的荷塘:
“如果不比别人狠，不仅会被别人欺负，更会成为奴役的对象，永远被人榨压。”
“可我记得您说过，要与人为善，只要真诚待人，就能换来别人的真心对待吗？”我颤抖着声音:“我一直按照您的教诲在前进，您帮我塑造的信念，我也从未违背过。”
是您让我读懂三字经，也是您让我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孝顺父母，情义无价，助人为乐，与人为善...
我也一直坚信自己的路没有走错，更是时时刻刻谨记着您的教诲，半点不敢忘。
所以我一路走来，遇见善良的人，我会不留余力的帮忙，纵使是付出生命，我也从未见死不救。
我感谢您，谢谢您让我明白如何做人。可是...
“那你有收获吗？”
面对师父的问题，我忍着心中的凄苦，重重一点头:“有。”
“那你认为值得吗？”
“值得。”
“哪怕是被人骗，帮人之后别人不仅没有感激你，甚至还对你恶言相向，你依旧认为值得吗？”
“对。”我点点头:“您说过，帮人不能图求回报，否则就会变成利益交换。”
有人帮助别人是为了利益，但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利益而活。
有那么一群人总是默默地坚守信念，与人为善，哪怕付出之后换来笑话，可依然未曾改变过。
我师父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这话没错，但是人心易变！”
“但是信念不会变，不是吗？”我目露期待，看着师父的背影:“您说过的，这个世界什么都会变，唯有信念能永恒，对吗？”
“是啊，信念最是不易变！”我师父缓缓转身，面无表情:“我秉承仁德存活于世，同样一直坚信做好事能慰藉心灵，可惜事以愿违！”
我心头咯噔了下，很慌。
“乖徒儿，你最是了解我，那么应该也清楚我这一辈子的追求吧？”
不等我回答，我师父又继续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仙，所以一直在寻找三界当铺的踪迹。可惜你也看到了，无论我付出多大努力，始终都停留在原地。”
“不会的师父，我已经是三界当铺的接引使者了，您要是想进去，我现在就可以给您接引名片。”我颤抖着手，从僧衣中掏出十几张接引名片，双手捧着伸到师父面前。
我原以为他会接，并且会因此高兴。
然而我师父看到这些名片，表情平淡的喝了一口酒，然后轻叹:“不需要了。”
“不需要...”我楞了几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我依旧不愿相信:
“为什么不需要，您不是一直渴望着要进三界当铺吗？您不是交代我查找三界当铺吗？现在我已经成为接引使者了。师父，我愿意带您一起进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会求九娘帮您实现愿望的。”
“不需要了！”看着一脸呆滞的我，师父再次轻叹:“乖徒儿，师父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我心颤连连，浑身力气因为师父这一句话全都被抽空，双腿发软的跪在地上，捧在手心的接引名片全部散落地上。
“跟着您一起干...”我声音沙哑，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跟着您一起残害无辜，祸害天下吗？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是您教我做人，塑造我人生的信念，可现在您又亲手把我的三观全部摧毁，粉碎我的信念。您还是我最敬爱的师父吗？
我缓缓抬头，泪流满面的看着师父:“您知道吗？在我心里您最伟大了，一直以来您都是我的榜样，小时候我一直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像师父一样了不起的修道者，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了。”
“我也一直为这个木板努力，从不敢懈怠。练武很苦的，大冬天在寒风中扎马步，在烈日炎炎中打拳，在冲击力强悍的千米瀑布下承受水流冲刷...真的很苦！”
往事从脑海中浮现，我想笑，可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
“可是就算再苦，哪怕是伤痕累累，我都咬着牙龈坚持不弃，就是因为想要成为像师父一样的人啊！可是现在您变了，变成一个冷血的筷子手，为一己之私漠视他人生命。您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师父...”
我抬手狠狠用袈裟的一角擦掉泪水，双眼通红的看着师父那张充满复杂的脸庞。我心中一片悲凉的缓缓低下脑袋，重重在地上一磕。
嘭，砖石被我一头磕裂，在师父愕然中，我抬头看向他:“这第一个头，还您救命之恩。”
说着我又磕了个头:“这第二个，还您教育之恩。”
嘭，最后一个头磕完，我再一次泪流满面，内心一片灰暗:“这第三个头，还您传道之恩。”
说完，我猛地抬手，掌中真元流转，我直接拍在丹田的位置上。
噗的一声，丹田应声碎裂，澎湃的真元在体内乱窜，冲击的我气血动荡，全身就像是被撕裂成无数瓣，疼得我冷汗往外冒。
我张嘴咳出一口血，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在师父惊骇的眼神中，精神恍惚的我咬牙缓缓站起身:
“一切都还您了，请允许我再喊您一声师父。”
我心中凄凉，苍白的脸上毫无丝毫表情:“师父，从此你我两清，日后若是江湖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忘。”